乾清宫,东暖阁。
李永昌擦了擦额头冷汗,迈下最后一级木阶,抬起头时,怀恩正笑吟吟的看着他,手里还抱着四五本书泛黄的古籍,两人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错肩而过。
朱见深翻开怀恩所呈书籍,专挑折好的书页浏览,分别是宋真宗时期赵恒封禅泰山、祭祀后土于汾阴、敕封玉帝、真武等诏书,“古有帝君名玄始、君至、则乾坤轮转”等字眼也在其中。
“大伴是什么意思?”朱见深如坐针毡。
“这些事互有关联,兴起于同一时段。”怀恩问,“陛下知道神荼、郁垒吗?”
“那对门神?辟邪驱鬼,禳灾迎福,宫里到处都是。”朱见深说。
“启禀陛下,年三十拂晓,奴婢在内转运库直房门上见过神荼。”怀恩跪倒。
“你……你……说什么?”朱见深一紧张,口吃立刻发作。
“奴婢万死。”怀恩泪目,“神荼当日在门上显圣,自称东方鬼帝,向奴婢借外宅暂住,如若不然,他就要在宫里逗留。”
朱见深瞠目结舌,怔怔的看着怀恩两鬓斑白,心里没来由的一软,半晌才道:“起……来说话。”
怀恩依旧伏地,一鼓作气道:“奴婢随即安排东江米巷的家人返回居贤坊老宅,那些人在午前入住,并未登堂入室,自带铁皮辇重,设于中庭,有幼儿六人,年轻妇人二人,成年男子五人,形似虎豹巨兽二头。与奴婢接洽的那男子说,他们会在京师待一年左右,无意犯禁。”
朱见深想了想又问:“就……就这些?”
怀恩沉吟片刻道:“那人邀请奴婢登铁皮辇重小坐,内里装饰摆设不是我大明建制,亦非塞外蛮荒,似乎不是人间之物。”
朱见深苦笑:“大……伴起来说话,耽搁两……天,想必还……有别的发现。”
怀恩犹犹豫豫道:“奴婢能肯定的只有这些,心中猜测恐会混淆圣听,神异鬼怪之事,钦天监和灵台的文字记载更详细,应该能找出更多的蛛丝马迹。”
灵台位于皇城西南、西苑和社稷坛中间,隶属御用监。设掌印太监一人,近侍三十余员,学数十员,皆从年幼学起,专攻《步天歌》、《阴阳杂注》、《天官星历》等书。占候类《观象玩占》、《流星撮要》等书则需手写秘授,教法极严。另设有观象台、铜铸浑天仪等等,除校正时刻外,兼习写算,轮流上台观星象,以候变异,呈禀掌印,具呈司礼监,据实奏闻。
“起来说话。”朱见深沉默了一会,缓缓点头道,“灵台那里任大伴翻阅,钦天监交给御马监,让夏时亲自去查。”
夏时为御马监掌印太监,御马监掌御马及诸进贡并典牧所关收马骡之事,名虽养马,实为禁兵,各地各军的监军皆自御马监出。
“启禀陛下,宫里还有一个小太监,可能比奴婢知道的更多。”怀恩又道。
“谁?”朱见深悚然心惊。
“那人曾言,初来乍到时,在皇城偶遇一孩童,对其青睐有加,奴婢在东江米巷见过,名汪直,时年六岁,在尚寝局当差。”怀恩欲言又止。
“汪直?好像在哪听过。”朱见深喃喃自语道,“怎么出去的?”
“汪直在昭德宫伺候贵妃娘娘,近日夜值,因年幼随几位年长宫女在尚寝局东院起居。”怀恩的视线上瞟,“奴婢查过了,年三十、初一、初二,汪直白天时在时不在,夜里依旧在昭德宫宿值。”
“朕想起来了,贵妃曾经提过,有个孩子跟朕小时候很像,等再大点就送进乾清宫伺候。”朱见深若有所思,“才六岁,晚上贵妃侍寝,把孩子也带过来,让朕好好看看,到底有几分像。”
与此同时,东江米巷怀恩宅。
程伟正和程圣君交换意见,关于张懋丞来意和用心,张懋丞在朝天宫谈及的全是禅宗末世、佛诤,道门只字不提,程伟却想从源头抓起。
佛道之争白热化始于嘉靖初年,正德帝朱厚照逝于正德十六年三月,朱厚熜以兴献王世子身份承继大统。当年六月,朱厚熜革除僧、道、教坊官三百余员,七月,黜罢迎佛太监,流喇嘛国师等二十七人回藏,诛妖僧瑞竹,废元明等宫寺,掀起了长达四十五年的禁佛运动,不论蕃汉,一律严禁。
嘉靖六年,礼部职方主事霍韬上疏,请清理僧道,查革僧道无度牒者,私创寺院庵观者、罪无赦。礼部右侍郎桂萼随即跟进,言僧尼、道姑有伤风化,应加取谛。同年十二月,礼部尚书方献夫发出最后一击,言僧尼、道姑有伤风化,欲将见在者,发回改嫁,以广生聚,年老者,量给养瞻,依亲居住,其庵寺拆毁变卖,敕赐尊经获饬等项追夺,戒谕勋戚之家不得私度。
正中朱厚熜下怀,遂诏:
“各处僧、道有父母见存、无人侍养,不问有无度牒,愿还俗养亲者听。”
“尼僧发回改嫁,以广生聚,年
老者量给养赡,依亲居住。”
“愿自还俗者,听其自求安便。各处寺院年久宫殿,任其颓坏,不许修葺。民间稚童不许舍入为僧,私自披剃。如有此等,罪其父母及其邻佑。”
“今天下僧、道无度牒者,其令有司尽为查革。”
礼部本欲拿佛道同时开刀,朱厚熜却选择性的视而不见,以佛法自西蕃来为由,轻飘飘的绕着道门走。
嘉靖八年,朱厚熜又以宫内火灾频出为由,黜奉释之训,诏曰:近年内府禁重地,累被火烧,毁官房数多所。致之由非一。前日幸寿所谓,虽未必无其实,因奉释事为本,亦饮酒、酣醉所致。内府官长随等家多有事此者,每作其事,朕多闻之。夫事佛以求福也,而反为灾害,惜乎下愚之为也。朕故于旨内言多,而所司为害,勿肯及此,卿等看其二旨稿,孰可来行。”
嘉靖九年,朱厚熜祭祀先圣先师于文华堂东室,文华堂东室旧有释氏像,朱厚熜以其不经,撤之。奉皇师伏羲氏、神农氏、轩辕氏、帝师陶唐师、有虞氏、士师夏禹王、商汤王,周文王,武王,九圣南向。左先圣周公,右先师孔子,东西向。朱厚熜亲作祭文,行奉安神位礼。
同年,朱厚熜下诏撤太庙广孝配位,将其移祀大兴隆寺。广孝即道衍,俗家姓姚,成祖时靖难功臣。
嘉靖十年,朱厚熜下诏毁弃大慈恩寺内佛像,收阜成门内保安寺故址、改建历代帝王庙,两寺皆为藏传顶尖佛寺。
最倒霉的还是姚广孝,牌位从太庙移至僧录司所在的大兴隆寺也没能逃过一劫。
嘉靖十四年四月,大兴隆寺火灾,朱厚熜下诏改大兴隆寺为讲武堂,僧录司携姚广孝牌位迁于大隆善寺,僧徒则遭遣散。
嘉靖十五年五月,朱厚熜诏除禁中大善佛殿,改建为皇太后宫,殿内有金银函内贮有佛骨、佛头、佛牙等物。
时任礼部尚书夏言,请敕有司,欲以佛骨瘗之中野。
朱厚熜这次做的更绝:朕思此物,智者一位邪秽,必不欲观。愚者以为奇异,必欲尊奉。今虽埋之,将来岂免窃发。
遂焚佛骨于通衢,毁金银佛像凡一百六十九座,佛骨佛牙凡一万三千余斤。
嘉靖二十一年。南赣巡抚李显、福建巡按徐宗鲁、奏请:清查寺观田地,还官召卖,并追收租课、花利纸、赎银二十九万有奇,次第转运抵京,以济国储。自后凡投献、拨给典卖者、各以律论,寺观田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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