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住了。
匈奴轻骑去而复返,耀武扬威于雅而乃孜河东岸,叫嚣着“不降则死、妇孺不留”之类的话语。
车师主将表情呆滞、双目无神,汉军退去时掳车师前王以下青壮三千余人,交河只剩下几百老弱病残,斩之钝刀,射之费箭,难为奴,徒耗粮,谁都不会为难他们。
“那就再降吧,反正已经习惯了。”车师主将含泪吩咐左右残卒,“把渡船送过去。”
残卒蹒跚奔向崖沟,左袖空无一物,仿佛无根浮萍,身心俱无所依,这就是弱国寡民的无奈。他行尸走肉般的解开缆绳,极其渴望登东岸时挨上一刀,一了百了,来世投胎为汉、为匈奴,再不用经历母妻女受辱、父儿遭戮这种人伦惨剧。
“魂兮归来,安以舒静。”
一声清音骤起,不知来自何方,轻轻在耳内回荡,车师残卒停下手中动作,他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却知道是汉话,难道……汉军杀了回马枪?
雅而乃孜河两岸、中心交河人人可闻,无数涟漪在水面、脑海泛起,一实一虚,扣人心弦。
匈奴轻骑敛声静立,想要找出人声来处。
“魂兮归来,国家有为!”清音再起,源于本心。
有鬼!!!
匈奴骑卒惊骇莫名,“招魂”两字萦绕
在脑间、心上,怎么也挥之不去。
“魂兮归来,山河无恙!”清音字字诛心。
“魂兮归来,天地更明!”清音步步紧逼,如在心头擂鼓。
一座黑塔从天而降,凌空悬立于交河都护府上方,生生不息的成长着,直入苍穹,高不见顶。
丝丝黑气自地下、河里涌出,汇聚成一道道人影,面容清晰,或怒,或惧,有留恋,也有决绝,汉服武冠,栩栩如生,生命的样子停留在生前最后一刻。他们起初有些茫然,待看清周边景致后,群情激奋,高呼“当斩”。
匈奴轻骑或是惊逃、或是伏拜。
黑塔极速、坚定的茁壮成长着,十丈、百丈、千丈,及地穿云,直至三十三层。屹立于天地之间,玄纳万紫千红,黑紫生流光溢彩,高不可攀,宛若世界第一极。
冥冥之中,清音再起,洞彻八方,上至九霄,下至九幽,绝响处处。
“魂兮归来,无东无西!魂兮归来,无南无北!后世安康,国家有为!山河无恙,天地更明!”
三十三层黑塔再聚一楼,名浩然正气,凝巨剑一柄,体重,色幽,无锋。
汉西域都护、陈睦仿佛大梦初醒,看着同赴国难将卒喃喃自语:“是你们吗?”
近千甲卒执戈振甲,单膝跪地,齐声称“诺”。
“当不起!”陈睦伏地全礼,泣不成声,“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都护不要太过自责,人心如镜,非战之罪。”程伟缓缓踏来,脚步沉重,停在陈睦三尺之外,深深作揖。
“是你……”陈睦想起七个月前、雅而乃孜河东岸那道匆匆背影,神似今日,他斟酌着道:“我若有该死之处,甘愿受死,难道近千将士人人该死?”
“在下若在七个月前言天子患疾将崩,都护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程伟轻声问。
“妖言惑众,碎尸万段。”陈睦想了想道,“耿恭劝我求援,出自阁下之意?”
“将谋万全策,尽人事,听天命。”程伟避而不答。
“疏勒城、柳中城仍在?”陈睦触类旁通。
“疏勒城在。”程伟黯然点头。
“阁下今日行招魂之举,又是何意?”陈睦问。
“请诸位将士回家。”程伟说。
“可以?”陈睦喜出望外。
“还能和亲人说上几句话。”程伟暗自心伤,无能为力、束手无策亦是错。
“什么时候启程?”陈睦再次泪目,既然不能把人带回去,那就把魂送回去。
“现在,请都护先随我去接关校尉,再伴耿校尉东归。”程伟伸手作请,万应殿洞开,甲骑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