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时光回首有情人共白头（五六）

    荧光下，多出一些朦朦胧胧的声音，有哭、有笑、有喜、有怒……

    俗世悲欢，是追梦人心中所念，心中所见。

    “哈哈！”一串稚嫩的欢笑，打破如梦似幻的声境，夜突然静了下来，万籁俱寂。

    街的拐角，跑来六个穿着无裆裤的男孩，赤脚踩在青石板上，你追我赶，前呼后叫。

    满满的天真可爱，放在深夜，却是说不出的诡异。

    一队厢吏闻讯赶来，领头的那人沉声喝道，“你们几个小王八蛋，屁股发痒？”

    “官爷来了，快跑。”男孩们撒开脚丫子狂奔。

    “谁家的孩子？犯夜杖二十，知道不？”带队厢吏压着嗓子追了上去。

    “都头，不太对。”有厢吏小声提醒，“现在是丑时，谁家会有这么多年龄相仿的孩子？”

    “这几个小王八蛋再跑下去，挨板子的是我们。”都头脚步不停。

    “今日是中元节！”那厢吏又道。

    “呃……”都头想起上半夜种种怪异，终于停下脚步。

    六个小男孩蹦蹦跳跳的上了汴水拱桥，扶着栏杆跃跃欲试。

    “不要！”都头大惊失色。

    男孩纵身一跃，溅起浪花无数，滚滚汴水依旧东流。

    那都头眼前一黑，咬牙直奔汴水。

    落水声接二连三的响起，黑夜似乎受到惊吓，先是露出一线曙光，而后瞬间大亮，喧嚣入耳，昌盛入眸。

    夜如卷书，翻过一页便是白昼。

    丑时一刻（凌晨01:15），日正中天，人声鼎沸，叫卖、喝道、呼唤不绝。

    那都头直盯盯的看着汴水北岸，只见六个顽童被各自父母提到岸边，荆条、竹枝上

    下挥舞着，稚嫩的臀部留下一道道血痕。

    “鬼，鬼……市！”

    “娘啊！”

    “谁睡浑家没洗手！”

    厢吏围着都头抱着一团，怨声轻且含糊，像是躲在母鸡羽翼下的小鸡。

    “放屁！这等鬼市岂不是人人争死？”

    都头在大腿上掐了一把，战战兢兢地走向路边包子铺，炉中柴火旺盛，周遭热气腾腾，三丈高的蒸笼一摞接一摞。

    “店家，来一笼羊肉包子。”都头悄无声息地把左脚探进炉火，强忍脚踝灼热，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里安定许多，这火，绝对是真的。

    妇人抱下顶层竹笼放在案桌上，九个羊肉包子瞬间盛入荷叶，一根草绳干净利落地封住一笼香气，然后，她说了句能让一众厢吏魂飞魄散的话，“陈大官人不是值夜吗？”

    陈姓都头干笑一声算是作答，满袖铜钱一股脑儿的拍在案桌上，抱着那笼包子快步走向汴河，心中不断狂呼，“她认识老子，她认识老子，可老子不认识他！”

    包子是热的，烫嘴，羊肉也是真的，香味淳正浓郁，带点膻味儿。

    五名厢吏吃的泪流满面，至少……此刻活着，并非做梦。

    福祸无门，惟人自招。五人开始检讨有无错失，得出一个结论，从六个熊孩子跳河那一刻起，世界就变了。

    “咱们也跳一次！”陈姓都头义无反顾地走向拱桥。

    人来人往，有光有影，盛夏暑意还未散去，正午时分还能看见热气升腾，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陈姓都头借着羊肉包子的威力，捏了捏两个孩童的脸蛋，温热，如脂，吹弹可破，还差点咬了他一口。

    跳吧！这狗日的世道，白夜不分，真假难辨。

    “施主！慢行！”元始天尊手里拿着馒头，远远地打了声招呼，如一盏青莲怒放。

    不矫不作，自自然然，慈眉善目，仙风道骨。

    “道长！”陈姓都头仿佛看见一根救命稻草，跳河之心尽去。

    元始天尊信步向前，未沾半点尘埃，从容飘逸，带给人一种没来由的安心感。

    表里未必如一。

    元始天尊也有不安，他能确定这个世界无比真实，甚至能看见包子店主家腹中已有胎儿成形。然而，实情并非如此，五名厢吏就是铁证。

    “道长，丑时未过，对不对？”陈姓都头哭丧着脸，五名厢吏抱拳深揖。

    “毋须惊慌，南柯一梦，总有醒时。”元始天尊微微颔首，正欲深入时，厢吏们却像见了鬼似的惊慌失措。

    “道长……你……”

    “影子呢？”

    “道长没影子。”

    “鬼啊！”

    寄以厚望的救命稻草成了催命符，陈姓都头反手纵身一跃，投向滚滚汴水。

    没错！

    元始天尊恍然大悟，一直关注他人，却未自观，人影早已分离，过去的时光之中，只有分身和影子，本尊并不存在。

    陈姓都头浮出水面时，已是星光漫天，他指着拱桥上的元始天尊怒吼，“妖道！休走！”

    元始天尊莞尔一笑，自言自语道，“这口锅可真黑！”

    喧嚣入土，润物无声。

    三年前的串串脚印，吐出一芽黑嫩，瞬间破土而出。

    抽枝，展叶，含苞，待放。

    旱地生黑莲，荷叶香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