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瞬间,杨亿便满脸惊骇,大汗淋漓,醉意醒了一大半,“小郎君到底是什么人?”
“学士确定这是‘命’字?”程伟问。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有这些文献?这可是实物临纂!”杨亿歇斯底里的吼道。
“该喝的也喝了,该揣的也揣了,学士这就要翻脸不认人?”程伟作势去夺那几张A4纸。
“小郎君若是不说清楚,我就送你去开封府!镇国九鼎怎能为人私有?”杨亿不依不饶。
“那就留给学士做个纪念。”程伟示意呼延氏起身,“反正有一大堆,少几张也没什么。”
“我报官了!”杨亿恐吓道。
“让他们去向敏中家里找我。”程伟转身就走,呼延氏连忙抓住他的衣袖。
“请问小郎君,这几张拓本从何而来?”杨亿换上一副笑脸,挡在了门口。
“学士这个样子,才是一国翰林应有的气度。”程伟点点头,“只不过,为时已晚,我决定去拜访杜秘阁,他老人家肯定也认识!”
“小郎君不用空跑,杜学士已经在宫里待了四天,陛下东巡之前,不一定能出来。”杨亿劝道。
“那也没什么,学士那么多,难不成,每个都像杨学士这般脸厚心黑,吃干抹净之后,还要报官?”程伟打趣道。
“小郎君难道不知怀璧其罪?只是一堆死物而已,何必连累家族。”杨亿苦口婆心地劝道。
“现在知道了,杨学士都已动了贼心!”程伟唉声叹气,“人心不古,好狗不挡道!”
“说实话,钟鼎文也好、甲古文也好,东
京城里,我认了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杨亿似在自吹自擂。
“别耽误我时间,东京不成,还有西京、南京,说不定京兆府还能更快点!”程伟笑道。
“小郎君有所不知,钟鼎文晦涩难懂,一形多读、异字同义比比皆是,当今天下,‘文命司天’四字,只有我能一眼看出来!”杨亿滔滔不绝地道,“就算杜秘阁亲至,这个‘命’字他也会认错,他会读成‘思’字,甚至是‘愿’字,一字之差,谬之千里!文命独指夏禹,而文思、文愿歧意何其多也?”
“若是杨学士认错了呢?”程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文命司天、这四个字肯定不会错!”杨亿自信一笑,“石刻文、甲骨文、钟鼎文乃至简书都超脱不了一个‘像’字,上古仓颉以万物为师、绘形绘意,方有文字。因此,以图识字是最简单、最基本、最可靠的方法。其次,是通过古篆与当世文字的纵向联系来定位,借今识古。其三,根据字形结构、部首,来找出解读的途径。其四,就是以句断字,根据字里行间的意思缩小选择范围,进而推定。”
程伟静默沉思,呼延氏虽是一头雾水,瞠目结舌之际却又满脸崇拜。
杨亿更加自得,侃侃而谈,“博学不是我之功,而是先贤用心良苦。东汉许慎耗费十年心血编撰《说文解字》,全书近万字,首创汉字部首,全文共有部首540个,自‘一’部始,至‘亥’部终,同部字的第一个字就是部首,并用‘凡某之属皆从某’标明。不仅如此,该书还将每个小篆的读音、字义、结构一一标明,并逐字解释字体来源,实乃沟通古今文字的桥梁。雍熙三年,太宗命徐铉、句中正、葛湍、王惟恭重校《说文解字》,共计三十卷,书成之后,敕令雕版,方流传于世。我虽不才,胜在年幼,陛下与诸位大人许我旁观,这才得以亲眼目睹如此盛事,何其幸哉!”
程伟点头笑道,“多谢学士提醒,在下这就上门探望徐铉、句中正、葛湍、王惟恭几位大人,请他们一一斧正。”
杨亿的兴致忽然低落起来,有点心酸地道,“几位大人皆已不在人世,句大人长寿一点,卒于咸平五年(1002年),年七十四。”
程伟心有狂澜起伏,表面却不动声色,“杨学士节哀顺变,有巨著在前,后世子孙翻阅书本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祭奠他们?”
“天妒英才!”杨亿叹道,“只有我……”
“若有千字钟鼎文,学士能认出多少?”程伟毫不客气的打断道。
“确定无疑的能有三百字,我认识它、它不认识我、估计有四百字,剩下的恐怕就是‘死’字!”杨亿说。
“何为‘死’字?永远也无法识别?”程伟又问。
“依据字形和文例无法破解,推论又无法成立,即为死字。”杨亿微微摇头,“上古至先秦,特别是春秋战国时期,各国都有自己的语言文化,俱是传承于夏商周。经过各自改良优化之后,原始文字已不可考。而且上古时期的文字,音意同重。例如,从发音上来说,‘宵’字可读成‘庙’或是‘朝’,久而久之,书写起来,会有不少字只是音同,意思却截然相反。试问,先贤成文时即为错字,后世又怎能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