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两相争寡，会于子时。

想要转身逃走，腿脚却似千钧重，已难回头。

    “请留守大人过来说话，我并无恶意。”程伟轻声细语。

    “你……你是什么人？”向敏中倒是想走近看看，可惜腿脚不听使唤。

    “留守大人可以当我是庭院洒扫。”程伟微微笑道。

    “阁下身披龙袍实在不像。”向敏中大着胆子驳斥道。

    “洒扫范围比较大，不穿成这样没有说服力。”程伟说，“留守大人将来官至右仆射，若是不兼门下侍郎，一样名不符实。”

    “阁下所为何来？”向敏中并无丝毫喜色，凡是当政者，都会对箴言之类的传说保持高度警惕，无论是好是坏。

    “庭院洒扫。”程伟说。

    “阁下说笑了。”向敏中微微前挪。

    “我很严肃的回答留守大人提问。”程伟一本正经地道，“我专事清理天地神异，留守大人可能明白？”

    “阁下就是彭尚义口中的玄始帝君？”向敏中苦笑。

    “算是吧。”程伟忽然醒悟过来，鸿钧只是用了一个名号，便给他套上了千年枷锁。

    “阁下是为封禅大典而来？”向敏中问。

    “人间事与我无关，我对当今天子并无恶感。”程伟轻声笑道，“天书一事，过于蹊跷，我想一开眼界，厘清来龙去脉。”

    “这……天书事起时，我尚在西京，并未亲眼见过。”向敏中擦了擦额头冷汗，“我只知道内容：赵受命，兴于宋，付于恒。居其器，

    守于正。世七百，九九定。”

    “久浸官场的人都会说不知道，我去找当事人问问，留守大人请回。”程伟凭空消失，趁着夜色掠向城东金顺坊，拜访右谏议大夫、龙图阁直学士杜镐，其博贯经史，世人颂之为杜秘阁。

    光明尽去，向敏中再也坚持不住，抱着灯笼盘坐在地，一边痛骂李濬在其位不谋其政，一边检讨得失，“真的不是人，去找王钦若了？要不要向陛下详奏今夜见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子不语怪、力、乱、神。”

    稍事休息，他急冲冲的下楼出殿，逮着李濬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你身为功德使，状告妖道的状纸都递到面前了，还要装聋作哑？这是天子脚下，非白即黑，不能和稀泥！”

    李濬大惊失色，权知开封府事虽说比东京留守差了一点，但此职是进入政事堂和枢密院的跳板，距离两府只差半步！就算是当今天子也不曾这样呵斥过他！

    “马上行文河东路和晋州，即日起梳理云丘山僧道，有不守戒律清规者、为非作歹者，立刻递解进京！”向敏中继续吼道，“行文写毕，本官加印，明日五更送出，直达！不得入铺！”

    李濬灰头土脸的退去，向敏中这般不留情面，两人之间必会调离一个，如无意外的话，将会是他。

    事情较为圆满的解决，众人却不欢而散。

    向敏中离开后，相国寺住持慧仁立刻招来各院方丈、监寺，宣布:“自今夜起，寺内田产不准加租、不准催租！不准与香客争执！不准再放印子钱！乞儿入寺不准再撵！南、北门明日开始施粥！”

    城东，金顺坊。

    杜镐接到程伟拜贴，以为是某位同僚的玩笑，并没有当回事，哪有人午夜访客的？

    其子杜渥任大理寺评事，却是上了心。

    天子赵恒即将东巡，于泰山封禅，近期坊间舆论对杜镐颇有微词，他还真怕有人铤而走险，令父亲受到惊吓，于是就守在了主卧门前。

    京城居，大不易，杜镐卖掉常州祖产才置办这片方寸之地，只是一进小院，除了一口水井，再容不下他物，只能让人转个身。

    子时将过，杜渥正自嘲过于敏感，一只手忽然搭在了他肩上。

    “久等了，我无恶意，不要吵着家人休息。”程伟轻声说。

    杜渥一脸骇然地回头，月光下的面具是那样诡异，他忍不住发出半声尖叫，撕裂了夜的沉寂。

    “你可以叫的再大声点，吓死杜公，活该你守孝三年。”程伟没好气地道，“提前投拜贴，还这么大惊小怪的，以后怎么当家做主？”

    “呃……”杜渥指着程伟肩膀上的龙头，浑身直哆嗦，“你……你是什么人？”

    “请他进来。”杜镐已惊醒。

    “子不肖父，你是杜公捡来的？”程伟拨开杜渥，自顾自地推门而入，躬身作揖，“见过杜公，深夜叨扰，是有事请教。”

    两扇木门咯吱一下合上了，直接把杜渥关在门外，卧房内忽然亮如白昼。

    杜镐顿时一怔，半晌才回过神来，苦笑道，“是老夫的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