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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仪式前的某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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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他越说越上劲,将芝麻谷子的事全搬出来,说的都是我这个三儿子以前的事。三个儿子中只有二儿子有出息,但患了白血病英年早逝,我们的厂子丢了。他没有子嗣,我们就把三儿子的儿子转到他名下,算是有个后。大儿子老实,却被三儿子带坏了。混子不像混子,好人不像好人,盯着蝇头小利计较。最近跟我老伴跟大儿子吵着,谈他们房子楼层的归属。我老伴建了两栋房子,早就规划好了楼层分配。除去那些卖去的楼层,大儿子那一家一共有三层,三儿子那一家也有五层,小孙记名在二儿子下,三儿子家的自然多。其他的还要租给亲戚当厂房,还有当住的。三儿子比大儿子狠多了,豪言壮志欠下合同说债务归他一人承担。倒是让大儿子少了麻烦。我另一个外孙,也就是大儿子的儿子,已经到结婚的年龄,问了很多次但都尴尬说下次。我老伴说的累回房间继续看着那纸板,外孙吃完躺了一会儿再去上学。

    家里又冷清了,记得刚建房子的时候,来的亲戚不少,过年都是在我们家举办的。现在都是我老伴哥哥举办的,他们家租了厂房,意气风发,在楼下都能占五六个车位,一个他自己的,一个是他儿子的,一个是他儿子老婆的,一个是他女儿的,还有面包车三轮车。他们家过得那么好,我看的眼羡。最近有了个孙子,女儿也嫁出去了,生活真是圆满啊。

    镜子里的我努着嘴,皱纹像猪皮一样瘫软,脸色不太好。我忍不住对着镜子骂:“你该死啊!你怎么活得下去的啊!你该死啊!”我脑子里除开圣经以外的神圣词汇,已然塞不下其他污秽的词语。当我想要说出那个污秽的词语,主都会将那个堵在我喉咙里的词语塞回脑袋。我一时语塞,只能用更为平和的词汇骂那个镜中的自己。骂够了,我对镜中的那个老女人顺眼不少。骂人需要费力气,尽全力骂人才有效果。未等我平复下呼吸,我听见身后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回头没看见人。透过玻璃薄墙看见厨房砧板的菜刀,上面的菜叶还没洗。我收拾了厨房,想起家里没菜了,晚上要出去买菜。我又开始翻找钱,我想起钱放在了我老伴房间。开了门,在他床上摸索一番,找到了钱。老伴的座位面朝窗,窗外是另一座楼,和自己平层的楼里没有装修,裸露着石灰。向下一楼的掩着帘子,晚上的时候可能会拉开。能看到一张桌子,上面坐着一帮人,绿色啤酒瓶散落一地。他们看上去吃的很香,聊天氛围不错。不过现在是白天,而且我不在这里睡觉,所以不清楚现在怎么样了。我老伴看着我,像一只金鱼瞪着浑浊的眼,若是他眼睛长在两侧,应该会像只蛤蟆。他身上的红疙瘩很多,需要让我抹药膏,头上的痘痘烂了,也需要抹。脚指甲也需要让我修剪,厚厚的指甲盖,真让那把钝了的铁剪刀苦恼。他的指甲像石灰墙一样,剪下的硬茬一块一块的,而且脚味很重,死皮可以轻松撕下。对方一动不动,黑色眼珠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不知为何,我感觉很好笑,嘴角扬起问:“你看什么?”

    他似乎害羞了,笑着别过头看自己的脚指甲,“看你精神,和自己说话都那么起劲。”

    “我去外面了。”

    “你干什么去?”他回头问。

    “买菜。”

    “哦,你去吧。”

    到楼下,我去附近的菜场买菜。路上遇到那个打螺丝姐妹的老伴,硬朗的躯体踩着三轮。他看见我拉下手刹,笑着问:“你去哪?”

    “买菜。”

    “哦,饭吃了没?”

    “吃了,你吃了吗?”

    “我也吃了。”他问我,和我三儿子一起开店的女人的事,我不清楚,他点头说要吃他们的喜酒,我也点头。

    他把手刹拉回,站在踏板上用力蹬。现在人力的三轮车不多了,大多换上电机的,外面的漆该重新上了。篷子也该补了,雨滴会从洞口钻进,湿了座位不说,可以拿抹布擦干,那客人的衣服总不可能拿那块脏兮兮的东西擦吧。我去菜场,打了猪肉,买了白菜、葱蒜。肉摊的老板问我要来牛肉吗,吃牛肉给孩子长壮。菜摊的老板问我,你三儿子卖的衣服好不好。我回答的大同小异,出了菜场,我走上回家的路。菜场离家不远,路上遇到的熟人也多,能跟他们唠唠嗑,了解镇子里其他人家的事。镇子好久没发展了,十年前跟现在差不多,估计十年后也差不多,留在这的人都是熟人,不熟的搭几句话,谈起共同认识的人也就熟了。就跟路一样,大道不变,小路总能拐到正轨,遇到壁回头重新走便得了。我是这么想的,但是今天也很奇怪,饶了好久,我居然从马路的另一边回家。我记得我去菜场最近的路经过第三小学,没想到我特意走了远路。走了远路也没碰见熟人,这会儿刚放学,大人牵着孩子的手回家。这让我想起我小外孙小学的时候都是要我接他的,不过三年级后就不让我去了,说是长大了要一个人走。一个人走了后,他就有借口去同学家玩。每次找不到他的时候,去学校住在学校旁的问问,差不多就能找到。他就跟他爸一样,喜欢东窜西窜。在他幼儿园的时候,那时候有的地方还种着菜,他抱着一根大白萝卜跟我说吃这个。幸亏现在没有种田的,要不然跟他爸一样薅人家的菜,被人家找上门骂。当年风气不好,三儿子不听我们的话去厂里打工,非要跟着别人混。还是小时候好,都听话,让他们背水泥就去背,让他们打桩就去打桩。现在都各奔东西,人像消失了一样,几年不见一次,见面就吵一架。吵的最激烈的一次,甚至要了命。大儿子气不过,要用刀划开肚子,我老伴冷眼说你有本事切啊,这一亩三分地都是我搞得,房子我建的,当年给你拉船货,你不做和老三去混,混个什么啊!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啊,你想死就死吧。大儿子脾气倔犟,一股死脑筋,小时候给人打了也不说,鼻青脸肿嘟着嘴,蠢呼呼的。要不是三儿子找出那个人,叫兄弟揍了那个人。那个人找上门,我们才知道,大儿子偷钱是因为给人要挟了。我受不了这个气,跟那个人家吵了一个星期,对方嘴皮磨烂了,声音跟破公鸡一样,大家才作罢。如今他还是不揍人,硬是要闷在心里自己扛着,用刀划自己肚子我看着都疼。去医院缝了几针,账单上的钱才让他清醒。干蠢事的能力跟他爹一样,以前喝完酒牛气哄哄夸下海口,三年前新年团圆酒喝醉了倒在巷子里,还是被人背过来,第二年又醉了,被人背过来后,学着大儿子自残。我清楚他的为人,这人要死也要儿子先死,拉着垫背先,所以避开了动脉,虎口拉到手腕停了。像是下定决心为主奉上一切,大义凛然对正在打游戏的小孙子说:“你一定要好好读书,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你一定要加油,考上好的学校。你爸妈对不起我,你大伯大妈对不起我,我活着没意思,口口声声说要孝顺,结果连个屁都没有。”加上肢体动作,手臂一甩,献血撒上白墙,如今也没洗掉。

    小孙子瞪大了眼睛,看着鲜血股股流下,摘下耳机问:“你干什么?”

    “我要去死了,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出人头地,我对你的期待就是这样。”以前他夯实像头牛,也许因为这个,他现在起身都要扶着东西。

    小孙子目不转睛的看着血,看想发愣的我,我也看向他,什么都没说。等我老伴走后,他抓起手机,跟他爸说,“爷爷想自杀,流了很多血。”然后偷偷站在房门外,看他爷爷房间微弱的光。黑漆漆的大厅,他不敢深入,也不想开灯,怕惊到他爷爷。等他的小公,还有他爸过来后,他才安心,继续玩起他的游戏。地上暗淡的血被他踩圆踩大,渗进木质地板混为一体。

    回到家,我的老伴在那里念经,右边有圣母踩着蛇的画像,落了尘没打理。等我烧好菜,他也念完经。

    他将我煮的面端上菜桌,得了糖尿病的他不吃米饭。他坐在位置上自顾自吃着,我有些生气,小孙子还没回来,我想出去找他回来吃饭。没想到我老伴叫住我,问我要去哪里。

    我说找孙子,他没回来,饭没吃,菜放一会儿就凉了。

    他诧异说,孙子有补习你去找他干什么。

    我说,吃饭啊。

    他说,都是在外面吃啊。

    我突然想起,好像小孙子上了初中后,晚饭都不回家吃了,只有中午饭回家尝尝。他说食堂的饭菜不好吃,去外面又贵一顿十几二十块钱的。回来吃挺好的,一家人坐在灯下,氛围感满满。一个人吃心里落寂,老伴吃完就回房间继续看着那些纸板。其实他跟我一样,每天都在和记忆搏斗,翻找他儿子们每一处的劣迹。他需要纸板,我需要镜子。我站着,他坐着。他需要一盏台灯,我需要黑暗安静的环境。黑暗能够让我的思维清晰,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都会在黑暗中浮现。过去我也会站在门口,对着空气抱怨,那时候三儿子还小,坐在门槛上怪害怕的。看我的眼神都变了,我告诉他,骂人的功夫可以磨炼的,每天我倒腾着一天发生了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可以用吵架解决,如果不能单纯用嘴,也可以用上肢体动作,张牙舞爪,总之给人造成威慑就行。我年轻时骂的人可多了,嫁给我老伴的时候骂的更多了,带脏字骂人是最低级的,是找不到对方弱点,就揪着对方家人不放的嘴瓢子,结结巴巴重复蹦出那几个字。我听的都觉得丢人。划分田地,我家种到什么范围,要跟旁边种到我家范围的要吵;有几亩给我们,也要跟局子里的人吵。现在是法治社会,君子动口不动手。我那三儿子就是不知道,砍了人我们兜底。这时候吵就要轻声细语,讲明白道理,未成年啊之类的。送礼不可少,人家喜欢的东西,可以从别人那边吵出来。

    现在我累了,嗓子眼吵不动了。我吞咽了那黑水,嗓子眼滚烫发热,有股浓痰一直卡在喉咙。必须用力,声音传到楼道里也没关系,我嗓门就那么大。一阵一阵咳,咳不出来,就连续轻咳,总会咳出来。晚上,镜子里只有黑影,我老伴拉上窗帘后,我连黑影都看不见了。我和黑暗交融,镜子不分内外,都是黑暗的,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或从外面传来没有区别。我听着镜子那头的我骂着,有我当年舌战群儒的风范。听到镜子那头不停息的骂,我不能自甘示弱,也跟着骂。当我听到镜子那头,居然开始骂我的主,我更加生气。她把拯救我的主贬低得像猪圈里刨出来的泥,我把她骂得像投胎畜生道的孽种。之后她自知主的光辉不得侵犯,给我唱上歌,赞扬我主的伟大。我开怀大笑,有人能够理解我崇拜主,这很少见啊。我老伴以为念经能洗脱他的罪过,每天诵经三次就是虔诚。我不以为然,只有像我这样,才是真正被主拯救的。爬山去采集圣水,向山窑里的主的像拜,我是真心真意想要向主祷告,保佑我们一家平平安安。他虽然每天以这句话结尾,可机械的怪异的声调让我怀疑,他只是按照圣经阅读一样,阅读自己大脑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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