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发生了奇怪的事情,我记得我将钱藏在了床铺下面,晚上我在房间里却怎么也找不到。烦躁感充斥着我的脑海,我将被子枕头抛在地板上,将衣柜里的衣服翻出,将书架的书一一拿下。房间乱糟糟的,房间外我的外孙不加掩饰的叫喊着,键盘敲击声让我愈发恼火。钱到底去哪了!不可能是我外孙偷的,我清楚他是个听话的孩子。我废了些劲,将房间重新收拾干净。腰背吭哧吭哧抗议着,我的肩膀似乎趴着一群人,他们吃着我的灵魂,榨干我的血肉,每天晚上我焦躁不安的翻身,希望今天祷告主,能将我的病稍微减轻。
收拾完房间,我看见昨天路上买的葡萄,红色塑料袋上趴着苍蝇。
“吃不吃葡萄,再不吃明天就坏了。”
外孙没听见,书房的灯亮着,从房门出来的光勉强和大厅黑暗对抗。
我开了灯,将葡萄倒进网格漏碗,拧开水龙头,清洗葡萄。我忽觉冷风从脖子吹进体内,我回头看见镜中的自己和自己对视,她也在洗葡萄。我看不清她的脸,老眼昏花了,但也能分辨出那微驼的老女人。
将葡萄倒入盘子里,打开书房门,我问他:“吃不吃葡萄。”
他专注地游戏,神情紧绷,敲击键盘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脑子里。每次看他都在玩游戏,游戏又这么好玩吗?
他突然气馁,骂了一句脏话,又嬉皮笑脸自顾自的说话。听对白,他应该在和同学聊天。他好像才发现我,转过头对我说:“不吃。”
“我已经洗好了。”
他又自言自语,说着我听不懂的神秘语言,像个半疯的人。然后他看见我,神情变得复杂,不耐烦地说:“行吧行吧。”
我将盘子端来时,他的眼睛又盯着屏幕。当我把盘子放在桌子上,他左手碰到盘子,声音突然加重,“别放这!”然后语气降低,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就先放在那张凳子上。”
我照他的意思办,他的脾气越来越像他爹还有他爷爷了。那不容置疑的态度,让我怀疑他是否变了。刚上初中,改变有如此之大吗?想起我当年嫁给他爷爷才14岁,我不禁担忧起他的未来。他不能跟他爸一样待在家里三年,才醒悟要打工。我灵光一闪,今天诸事不顺,按照合财的规律表看,肯定是红色,外孙属马,就打五百块红色马吧。前几天输了好几千,今天一定能中。前提是找到那份钱。想到这,我坐在客厅沙发上,慢慢回想昨天前天大前天做了什么。可记忆画面断断续续的,连回想昨天吃了什么都有些费劲。人一老,大脑记忆宫殿仿佛要塌了,裂痕蔓延上墙体,落下的灰又呛鼻又影响我回忆。一天不如一天了。想了许久,房间里的声音小了,外孙应该要睡了。客厅和书房隔着可推的玻璃门,他向右推开玻璃门,进入卧室睡觉。时候不早了,困意涌上头。我跟着他来到房间,我躺在他旁边。这张床可以睡下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在外孙小的时候,我和他爷爷夏天的时候就在这里睡。三个卧室只有两个有空调,他爷爷有时候和外孙抱怨,以前怎么没感觉夏天这么热,睡着凉席摆着风扇就能睡着。这几年我跟他爷爷关系恶化,分床睡了,他爷爷睡另一个卧室,我跟我外孙睡。我突然想起,那份钱放在他爷爷房间里。我跟他爷爷商量着把这钱先给催债的阿崔,这几年我们总是拿不出钱。白天我都要去我姐妹家避避,顺便打听打听最近有什么临时的工作。做保洁或者打螺丝都可以,我有个姐妹,一天可以打好几袋那塑料玩意儿,一天有一百多块。我倒是想做,但是没设备,那打钻机器也要钱。外孙贴着我的背,他怕黑,一个人不敢呆在房间。以前一段时间他一个人睡,晚上要亮着灯才能睡着。他爸问他是不是一个人不敢睡,他摇头说绝对不是。我养了他到现在,我一眼就看出,他肯定怕是怕一个人呆着。大概是鬼怪之类的,他甚至不敢看黑暗的地方。不过有人在了后,他呆在封闭的黑暗的房间里,没有太大的异常。我在沙发上睡的时候,他会偷偷过来跟我说陪他睡。被他爸看见后,就要挨一顿骂,都初中了还要人陪着睡。我倒不反对,现在的孩子和以前不一样。
在平日里,他算是省心的那种。听镇中饭店的老板娘说,拱孩子上学,还要帮他报补习班。但学习成绩上不去,自己不识字,干瞪着只能骂。骂了几句就扭扭捏捏的哭。我们那时候干重活,腿走麻了踉跄一下,就要被打。这一代不如一代,以前打了,自己都没什么感觉,现在被骂两句就受不了了。听了那老板娘的话,我对我外孙放心了,他成绩一向不错。而且他不会闹着要什么东西。自我外孙的生母离婚去外国后,我就从来没见过他哭。我那一众姐妹听的都心疼,那时候他才六岁,到现在也是谈资。没话题就问他,你妈给你打过电话吗?我不记得有没有打过,但我记得外孙在小的时候说,有过一次。当别人继续问,她有没有说什么。他摇头说忘记了。后来,应该是他厌烦了,别人问起来的时候,他都回答没有打过。我和别人都清楚他说过,曾经打过。他掩饰自己的悲伤,我们越看越心疼。他越满不在乎,我们越心疼。这天煞的,好端端的走了干什么。银行柜台的铁饭碗不呆着,非要跑到外国去。只用坐在柜台数钱就好,每天还能拿几千块的,不舒服吗?
我实在不理解我儿子这一代的想法,张扬自己的个性,当混混抽烟喝酒纹身,像什么样子。骑着摩托撞了人,还不是要我们赔,出狱还是我们找人托关系。现在终于悔改,知道出去打工,好好挣钱了。
闹钟铃声吵醒了我,脑袋沉沉的。我知道是外孙要去上学了,厕所传来流水声。年轻真好,活力四射。前些年,我还能早起和他爷爷去山上打太极,现在上个楼梯都费劲。天朦胧苏醒,房间越来越亮。我睡够了,进了他爷爷的卧室。看见他爷爷坐在椅子上,按摩椅当桌子,放着合财的分析。他爷爷撕下纸板,在这上面画着历来的合财结果。对于合财的分析,他有独特的看法。按他的说法,那些人不让他打合财,是因为那里的人不想输钱了。他一天赢多少多少,让他们觉得不爽。最近他没打后,他还是一个人,点着台灯,坐在椅子上,透过花镜看着那花花绿绿的分析纸板。和圣经一样,他认为能带给自己启发和救赎。
“吃饭了。”
我熬了些东西,早上没胃口,喝流的东西比较下腹。
他摘下眼镜,撑着按摩椅的扶手站起来。他皱在一起的脸怪吓人,摆明讨厌我。
“哦。”
他到大厅,点燃蜡烛,跪在垫子上,摊开经书。我也跪在垫子上,跟他一起念经书的字。每天周末我们都要去教堂礼拜祷告,我表妹也信这个。本来我外孙小时候也会跟着我们去,现在他不知道为什么很抵触。那里有其他小朋友,能让你开开心心,也省的我们照看;有主的庇佑,坐在我们旁边跟着我们一起念,能让你学业上升。这个主比以前的那个教灵多了,而且不用钱,只要有诚心就可以。去年过年的时候,吃团圆酒,我发现我外孙不见了,跑到街上找他在哪。沿着河路一直走,天黑看不清脚下,我掉下河,被那浑浊的黑水淹没了。刺鼻酸楚的感觉,手脚乏力的感觉,让我绝望。我想到了主,请求祂保佑我。我的外孙还没找回来,我老伴还有一屁股债还没还,我儿子已经步入正轨,我请求主保佑他们。结果我醒来,发现靠在岸边。鼻子里、嘴巴里被黑水灌满,味道酸酸涩涩的。我的头痛从那天落下病根,腰背时不时酸痛,大拇指抽筋。我全身湿透,从我们这个镇走到另一个镇。我能撑这么久,一定是主的保佑。等家人找到我,我已经冻得不行。我姐妹帮我清洗了身体。洗完后,我还是感觉冷,洗澡的时候我就感觉很冷了,裹着浴巾不住打颤。但看到外孙还在家里,我就放心了。他依旧一个人打着游戏,我姐妹们问他,你去哪了,你知不知道你奶奶掉河里了。他说他跟堂哥出去打鞭炮,然后回来打游戏了。他没看过来,一直盯着屏幕。
我姐妹们为我打抱不平,和他说,你出去也要说一声啊,你知不知道你奶奶找你都掉河里了。他瞥过一个眼神,又缩回去。我知道他害怕了,他只应付一句嗯。然后我姐妹们跟我叨着其他事,提及我外孙,我跟他爷爷都说他挺好的,不用我们操心。她们问我到底怎么活下来的,一个老人掉河里,怎么一个游到岸上的。对此,我坚定说,是主保佑我,我才能活下来。我一个年过六十的老人,怎么可能一个人游上岸。只有主能够施展奇迹。
念完经,我和老伴喝完粥,他出去打牌,我待在家里思考着我要做什么。我儿子让我少出门,尽量待在家里就好。可我怕那些催债的人找上门,他们跟小鬼一样拍门,有时是踢门。开门后才露出的人样,坐下来问我们什么时候还钱。这栋房子的水泥费、钢筋费,你们还要拖欠多久。一年又一年,利息已经垒成高山了,本金还不起,全投入利息中。我们不想卖啊,这可是我们辛辛苦苦卖了地,借钱才搞起来了。局里的人不让我们搞高层楼,还是我端了一张板凳,坐在门口示威,才搞到手的。没有这栋房子,就活不到现在。没了房子,我们就一无所有。
我将随处可见的衣服折好,叠放在沙发上、椅子上。我儿子带了个女人一起开店买衣服,有时带回家里。我老伴跟他吵着,你什么时候去还债,今天阿崔阿金打电话过来,问我要钱。他气冲冲地说,你就别理莫,你们还了那么多年的利息,而且本金我帮你们还了,你还理他干什么!
我老伴一天不把利息还上,心里过意不去,生怕对方找人报复。火药味一下子上来,嚷嚷着说还有其他人的。我儿子声音拔高,你妈的我还的上就还,还不上我还卖血倾家荡产还啊,循环懂不懂啊!我老伴推销过保健品,有销售的资历,自然要回嘴几句。让他们吵去吧,吵着吵着就安静了。我儿子新找的女人还可以,至少没有上一个败金,咱家养不起贵物。我站在厕所镜子前面,看着里面苍老的自己,自顾自地说着。
时间到了中午,我外孙回家,我老伴也回来了。我简单做了些菜,和他们一起吃。
我老伴问我外孙:“你奶奶做菜好不好吃。”
“嗯,还可以。”
“那就吃完,饭可以不吃完,才一定要吃完,吃完有力。”
“嗯。”
“读书要读好啊,坐在办公室里吹着空调,不比顶着太阳工作号吗?”
“嗯。”
我老伴安静了会儿,沉着脸说:“你爸很坏,放我们三个人在这,也不打钱给我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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