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这么麻烦。和我一道回去吧,也是顺路。”
“那就谢谢您了。”她礼貌道。
我们坐进轿辇,我向奴隶做了个出发的手势,然后放下帘子。四名奴隶抬起轿辇,起步前行。按照惯例,两个开路的奴隶走在轿辇前面,另有数名奴隶跟在轿辇后面,手擎火炬,携带武器,以确保路上安全。
时已入秋,夜里有一丝凉意。轿辇内铺了一层柔软的绒缎,还放了薄毯。我和利维娅取下头巾,靠在松软的枕垫上,把薄毯展开盖在腿上,向两侧的窗外眺望。月亮的轮廓几近饱满,月光明亮。夜风涌过十字路口,传来树叶哗啦作响的声浪。
行到半路时,不远处传来马蹄声。深夜四周寂静,踏在石板上的笃笃马蹄声由远而近,愈发清晰。一开始我并未在意,直到马蹄声在近处止住,然后轿辇晃动了一下,随即停下。
我掀开帘子:“怎么了?”
接着火炬的光线,我看清了骑在马背上的人。竟是盖乌斯。这是新婚之夜,他理应在婚房中与新娘共度良宵,怎么会来这里?
他翻身下马,走到我近前:“姐姐,跟我走。”
我想起轿辇里还有别人,提醒道:“我得先送利维娅回去。”
盖乌斯应该也没料到,和我同行的还有别人。他点点头,不再多言。
利维娅显然也察觉了盖乌斯的到来不同寻常,但她没说什么,只道:“这里离我家很近了,不用麻烦送我。我步行过去,很快就能到。”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受她的建议,派几名奴隶,护送她回家。
她拎着裙边从轿辇里出来时,盖乌斯正好站在那里,伸手扶了一下她。站稳后,她低声道谢,很快收回了手。
我也下去帮她拢了拢披巾,在靠近时低声道:“此事请帮我保密。”
她不动声色道:“您放心。”
毕竟,盖乌斯现在是罗马最有权势的人之一,万众瞩目。他在新婚之夜的这一举动,若是被人知晓,恐怕惹人非议。
目送利维娅离开之后,盖乌斯把我带到了先前我们幽会时的那座秘密住宅。
我不免意外:“出什么事了吗?”
他并不回答,径自穿过寂静的建筑。夜风中送来庭院里清甜的月桂芳香,让我的忧虑淡化了一些。我们穿过卧室,来到露台上。大理石露台上挂着轻纱帷帐,晚风吹动纱帘,朦胧的烛光在帘后摇曳。
从这座山上眺望,能俯瞰议事广场,以及平民区的大片扁平屋顶和别墅区的花园绿地。台伯河像一条白色丝带,蜿蜒流向远方,月光在河面上泛着银色的粼光。平日里置身于罗马城中时,各种声响和气味难免喧宾夺主。而在这里,整座城市展现在脚下,肃穆宏大,无边无际。
我仰起头。神话中,夜空被描述为一个坚固的圆顶,由青铜铸就。群星按照一定的模式被固定在穹顶上。提坦巨人阿特拉斯用双肩撑起沉重的天穹,缓慢地旋转,于是有了星辰的起落。这个晴朗的夜晚,万里无云,群星完美地呈现,令人着迷,几乎有种晕眩感。不可计数的星辰向下俯瞰人间,点亮漆黑的苍穹。笼罩在星光下的一切,都显得美妙。
我想起古希腊哲人阿尔库塔斯的话:如果有人能被允许升上天穹,俯瞰世间万物和璀璨群星,这一发现本应令他无比激动、喜悦,但如果他无法对任何人诉说,也会染上忧郁。【注3】
此时,我不是独自一人。盖乌斯在我身边。我侧过头,只见他正注视着我。
“渥大维娅。”他低声唤我,仿佛这个名字是一只还不会飞翔的小鸟,“很快,我就要离开罗马。”
我叹息:“是的,你又要去战场了。”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目光变得柔和又清亮:“你会想念我吗?”
“当然。我比任何人都期盼你早日凯旋归来。”
他的指尖抚过我的脸颊,俯身向前,以嘴唇轻触我的唇。开始时,他仿佛在试探,看我是否愿意。我没有拒绝。他搂住我,继续向下亲吻。吻落在我的颈项上,像清澈的山泉泼溅。我感到一种混杂着恐惧的愉悦,就像在不可测的湖泊里游泳的孤独者;抑或台伯河上的小船,被春季上涨的潮水裹挟。
他一把抱起我,把我抱回室内。我任由他除去阻隔我们的所有衣物,直到我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月光照着我的肌肤,他凝视着我,爱抚的方式宛如祭司的赐福,几乎令我想要祈祷。他知道我所有的不完美,但他看我的目光仿佛在看世界上最完美之物。
我抱住他,手指陷进他赤/裸的背部。潮水退去,空气烧成一团火焰。这火焰如此温柔,令我融化其中。但下意识里,我忽然意识到,这罪恶的愉悦不可持久。
这是他的新婚之夜,而我也有自己的丈夫。我猝然一惊,推开他,捡起衣物匆匆掩上,抬头时正望进他的眼睛,那冰蓝的眼眸忽然让我有种晕眩感。
我移开视线:“你已经结婚,应该好好对待妻子。无论如何,你还是我的弟弟,我最关心的人。”
“你生了我的孩子。”
我一怔:“不,孩子不是你的。他继承了马塞勒斯的家族姓氏。”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但他不是马塞勒斯的孩子,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短暂的沉默中,油灯晃动的光影掠过他的脸,他的眼睛在明亮与深暗中变幻。我的心犹如握紧的拳头,跳动得沉重,嗓音几乎淹没在心跳声中:“或许如此。但按照法律,他也不是你的孩子。他只是我的。”【注4】
他静静注视着我,忽然笑了。我还来不及反应,他用手臂环住我的肩膀,抚上我的颈项。
“你知道吗,”他的语气平静得毫无波澜,手指扼住我的颈项,“像这样,如果用足够大的力气,会让人失去知觉。”
这话说得不免突兀。有一个瞬间,我的身体绷紧起来,几乎怀疑他想这样对我。但他旋即放开了手,用嘴唇在刚才摁过的地方轻轻吻了吻,轻得像一片粘肤即融的雪花。
“如你所愿。”他道。
我这才松了口气,只想离开这个压抑的地方:“我得回去了。”
之后一切恢复正常。他送我回到马塞勒斯的宅邸。
回程的马车上,我向他表达了希望战后赦免利维娅父亲的请求。
他答应下来,静了一会儿,忽然问:“你喜欢利维娅?”
“她很聪明,知情识趣。或许我和她能成为朋友。”我想起她提供的那个投资机会,“当然,我也会和你的妻子好好相处。你离开罗马的这段时间,我会照顾好她。”
他不再言语,忽然抬手轻触我的脸颊。这让我想起当他还是婴儿时,他柔软的小手触碰到我脸颊的感觉。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忽然有点想哭。
但我只是侧开脸,冷静道:“就快到家了。”
他收回手,看向车窗外,就像一切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