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想到,盖乌斯此去坎帕尼亚,是完成一项大事。他从坎帕尼亚的军营写信告诉我,他在那里募集了一支军队!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甚至只是写在附言中,却足以令我震惊。
我匆匆赶到梅塞纳斯的住宅时,他正用传统的脂吸法【注1】提炼玫瑰花汁:木框内镶入的大块玻璃板上,均匀地涂着厚厚一层纯正的油脂。经过精心挑选的玫瑰花瓣,被铺到油脂上。殷红的花瓣在白雪油脂的衬托下格外娇艳。花瓣要常常更换,不能有一点枯萎。等待花汁被油脂充分吸收、油脂的颜色逐渐变深、饱和,即可得到浸满了花瓣精华的香膏。再用酒精加工,花香便可转移到酒精中,成为香水的雏形。
只有他如此耐心,亲自做这种事情,还当成一种悠闲的享受。他碰触每一片花瓣的样子,宛如治愈伤痕。我本来急不可待,赶来这儿是想追问他,但当他抬起头,用微含责备的目光、挑眉看我一眼,我竟一时说不出话来,觉得自己像闯入花丛的一只乌鸦。
“夫人,请坐。”他的礼仪无懈可击,“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吗?”
我定了定神,坐到长沙发椅上,铺开的努比亚驼绒毯十分柔软。阴凉的房间里,弥漫着甜美的花香。我紧绷的情绪得到缓解。
“盖乌斯说,他募集了军队?”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得轻柔。
“没错。凯撒安置在加拉西亚和卡西利努【注2】这两个市镇中的老兵,被令弟招募了。”他娓娓道来,似乎一点也不意外,甚至没有停下手中工作,“您想知道些什么呢?”
我问了些关键的问题。他有条不紊,一一道来。我这才知道,原来盖乌斯早有准备。当初他前往西班牙参加凯撒的蒙达战役,以及去阿波罗尼亚求学时,就有意拉拢了一些军官。之前,阿格里帕先去坎帕尼亚,也是在那儿的驻军中做宣传工作。
“原来如此。”我这才明白阿提诺多洛斯那番话的意思。他借用汉尼拔与西庇阿的故事,是为了提示我,这是战术上的声东击西——
凯撒的军团旧部,对他非常感激、忠诚,随时准备披上铠甲,跟随他出生入死。他死后,这些为数众多的军官和士兵散布在各个殖民地,尚未解甲。其中小部分投向了打着凯撒旗号的安东尼和雷比达,大部分则对安东尼持怀疑、观望态度,尚未明确表态,只是静观其变。
近来,安东尼和雷比达忙于攫取权力、稳定罗马政局、对付解放者和共和派,没有分出太多精力来拉拢这些中立的观望者。这时,盖乌斯不能贸然前往坎帕尼亚,否则会立刻引起安东尼的警觉。所以,盖乌斯只让阿格里帕一人前往,自己留在罗马,花费大量钱财来讨好民众,暗中用各种方法对安东尼下绊子。安东尼被转移了注意力。他认为盖乌斯对民众的收买意义不大,小打小闹的伎俩也不足为虑。但盖乌斯真正的意图,是招募军队。
“盖乌斯才十九岁,在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兵眼中不过是个孩子。他怎么能募集到军队?”我仍有些不能置信。
梅塞纳斯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娇嫩的花瓣:“小凯撒的名字,是最强大的号召力。再加上大量的金钱投资和周到的宣传,以及令弟与阿格里帕的说服能力,不会有问题。当然,一开始不可能募集到很多士兵,但至少是个良好的开端。”
“阿格里帕的说服力?”那个单纯的少年并不是能言善辩的类型。
“您可别小瞧了他。连凯撒都说,他在军事指挥上很有天赋,士兵们信任他的能力。此外,他也是最好的宣传家。最有效的宣传,不是在演讲台上高谈阔论,而是以真诚的朋友的身份,在你身边为你考虑。而只有阿格里帕能做到这一点。他真诚,善意,毫无心机。只有他才能真正说服那些老兵。”
的确,阿格里帕一向有种号召力。他身边的同龄人都信赖他。
盖乌斯还派人印制了大量的传单,在军营中广为散发。一些传单甚至发到了安东尼麾下的四个马其顿军团中。在坎帕尼亚的老兵移民地,盖乌斯亲自与一些军官们磋商,并公开演说,回顾昔日凯撒的慷慨、英勇和仁慈,并以凯撒的名义号召他们重服兵役,并分给每个士兵五百德拉克马,还许诺他们会在退役后获得土地和不菲的退伍金。
不仅如此,盖乌斯还利用了一个秘密宗教,密特拉教【注3】。这个神秘的宗教是近些年从波斯传到罗马的,在军队里的影响力逐渐扩大,已有不少士兵入教。盖乌斯花钱贿赂了密特拉教的神官佩特【注4】,让这些神官为他说话。
我不禁联想到,大概卡尔普尼娅也知道这事儿,所以才与我一起组织了军官女眷的聚会。让那些女眷写信劝说自己的丈夫、兄弟和父亲,也是一种很有效的影响。
清甜的花香里,是梅塞纳斯悠悠的声音:“自从马略的军事改革,以募兵制取代征兵制,募来的志愿兵多是平民,出身贫寒。他们年轻时便进入军团,退役后往往无处可去。对他们而言,战争是唯一的职业,将领是唯一的希望。只有跟随一个英明而慷慨的将领,获得战争的胜利,分得战利品,退役后拿到一些自耕土地,人生才有希望。这就是他们拥戴凯撒的原因:凯撒战无不胜,凯撒无比慷慨。但凯撒死后,罗马立即陷入混乱和分裂。安东尼忙着大权独揽、排除异己,元老院的人整天吵吵嚷嚷,这些都令军人们失望。盖乌斯需要做的,就是让军人们相信,他能继承凯撒,带给他们希望。”
看来,盖乌斯早有完备的计划。静默了一会儿,我开口:“真没想到。”
“安东尼应该也不会想到。”梅塞纳斯微微一笑,“您应该为令弟感到骄傲。就像克拉苏所言:一个男人,若无力用自己的财产维持一支军队,就称不上富有。”
“但这是个过于大胆的举动。只要没有元老院的授权令,私人募兵就是违法的。盖乌斯并无统率军队的权力。他这样做,是冒着被指控为公敌的危险。”我忧心忡忡。
“现阶段,不用担心这个。元老院希望有人能牵制安东尼,绝不会有异议。”他雪白的手指捻起一朵带露的玫瑰,把一片花瓣含入唇中微微咀嚼,“而且,西塞罗已经决定扶植令弟。只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小凯撒的军团就能从非法变为合法。”
“什么样的时机?”
他没有回答,指了指桌子上的几只香水瓶。精致的玻璃瓶,呈现出湛蓝、青绿、琥珀、绛紫等诸种色泽,宛如梦幻。
“这些都是世界上最好的香水。您可以挑一种带走。”他以他所特有的优雅微笑迎接我的目光,“女士不要老是忧虑这些事情,就像花朵不应承受果实的重量。”
“你认为女人不能干涉这些事情?”
“不,我没有这样的想法。只是,这是令弟的希望。”
他所投资、信赖的,毕竟是盖乌斯,而不是我。之前我去妓院的事,应该也是他提前告诉了盖乌斯。我没有理由让他为了我而违背盖乌斯的意愿。
“但您永远是我的朋友。”他似能读出我的想法。
我笑笑,随手拿起一瓶香水,拔开木塞闻了闻:“谢谢。真是极好的香水。能否请你为我挑一瓶?你才是这方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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