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松了一口气。
吉斯脚步踉跄,趴倒在草地上。气喘发作的声音回荡在花园中。
梅丽吓得忘记自己的伤势,想要站起身子。“吉斯又发作了!”
可玲按住小女孩。“别担心,杨上校会照顾你弟弟。”她祈祷她的话是真的,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麦格尚未赶上吉斯之前,小男孩蹒跚地站起身子,再次开始奔跑,他的眼眸因恐惧而狂乱。钻出树丛之后,他瘫软在地上,迫切地挣扎着,想要吸进空气。即使相隔五十码,可玲都看得到他的脸胀成青紫色。
麦格绕过树丛,抱起那个小男孩。“没事了,吉斯,”他安抚地说道。“梅丽的伤势并不严重。”
麦格的神情严肃,但声音镇静而轻柔。他抱着小男孩走回喷泉旁。“那纯粹是意外。我们都知道你不是故意伤害你姐姐。”
麦格支撑住吉斯的重量,让他坐在地上,然后取出手帕沾湿,用冷水轻拍小男孩扭曲的脸孔,一面说着安抚的话。“你可以呼吸,吉斯,你只是暂时忘记了,”他柔声说道。“看着我的眼睛,回忆如何呼吸。慢慢吸。放松。然后,慢慢呼。跟着我念,呼呼呼,吸吸吸快点,你做得到的。”
可玲注视吉斯的唇开始无声地跟随麦格念着,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血色也开始返回他的睑孔。
在安妮跟随艾美冲出屋子时,可玲已经包扎好梅丽的头,吉斯也差不多恢复正常了。安妮的脸孔是如此苍白,雀斑变得分外清晰。“老天爷,你们两个真的很会闯祸。”
她跪在两个小孩之间,把他们拉向她。吉斯偎向她的身侧,用双臂环住她的腰,梅丽也尽可能贴向她。
在突如其来的寂静中,马蹄声格外清晰。片刻之后,莫查理的叫声传来。“有麻烦吗?”
“有一点,”安妮回答,神情已然放松。“梅丽的头破了一道伤口,吉斯的气喘发作,但是,现在都没事了。”
可玲站起身子,看到查理和克林走向他们,两人都穿著鲜红的外套。
查理先赶到,他的神情镇定,只有眼眸仍显惊慌。在抵达他的家人身边时,他俯身抱起吉斯,紧紧抱他。“你没事吧,老弟?”
“我不能呼吸,但是杨上校提醒我如何做,”他儿子回答。“然后就很简单了。”
“他人真好,”查理沙哑地说道。“下一次,你会自己记得如何做吗?”
吉斯用力点头。
安妮和梅丽站起身子,查理轻抚女儿的头发,小心翼翼地痹篇沾血的绷带。“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件衣服,但是,如果要丢掉它,用撕的不是比流血好吗?”
笑容点亮她泪水纵横的脸孔。“噢,爸爸,你真儍。”
“应该把你们两个弄进去洗干净了。”安妮感激地瞥视可玲和麦咯。“谢谢你们两位,幸好有你们在这里。”
莫家一家人走向屋子时,可玲伸臂环住女儿的肩膀。“艾美太棒了,克林。她先照顾梅丽的伤口,然后赶去找安妮。”
“你像我和你妈妈,”克林赞许地说道。“同时是一个好军人和一个好护士。”他瞥视可玲。“我可以带艾美去吃冰,以便奖励她的勇敢吗?”
其实已经快到晚餐时间了,可是,艾美有资格得到那份奖赏,而且她最近难得见到父亲。“好吧,不过,艾美,先去换掉那件衣服。要女仆把它浸在冰水里,以免血渍去不掉。”
艾美点点头,雀跃地跟随父亲而去。
只剩下她和麦格。可玲跌坐在喷泉旁,把脸埋进双手中。“请原谅我,我必须先喘口气。”
“我也一样。”他疲惫地坐在她身边。“在危机解除后,通常是最难过的时候,对不对?”
“我每一次都瘫软成一团。”她尝试发出笑声。“家庭生活需要钢铁般的神经。”
“你丈夫说得对,艾美的表现确实很棒。”麦格赞赏地说道。
“她真的令人赞叹,不是吗?我以前常常猜想带她去潘尼苏拉是否错误,但是,她显然熬过来了。”可玲苦笑一下。“她在这方面比较像她父亲。我自己比较胆小,喜欢待在家中过太平日子。”
“你或许这么认为,”他说道,声音中充满温暖的情感。“但是,如果我有需要护士照顾的时候,我一定会希望有你在身边。”
她转开视线,以免她的眼眸透露太多。“你则是应付家庭灾难的最佳人选,我们最近似乎遭遇特别多;火、血、气喘。安妮说得对,气喘发作时确实很可怕。”.
“当事人的感觉更可怕,好像有一双铁掌牢牢包住肺。你越是努力想要呼吸,就越吸不到空气。最可怕的是恐慌,足以摧毁每一丝的理智和控制。我记得我做过和吉斯一模一样的事一直跑,摔倒后又站起来,继续跑。”他扮个苦脸。“安妮和查理怎么受得了呢?目睹亲生小孩试凄一定是最痛苦的事情。”
“他们必须忍受,因为他是他们的小孩,就像你的父母一样。”
“我的父母和他们截然不同,”他淡淡地说道。“事实上,我的发作绝大多数都是导因于我的父亲。有一次,我在我母亲在场时发作,她赶忙把我丢给女仆照顾,对她那么柔弱的女人而言,光是看到就令她无法忍受了。”他的脸庞变得僵硬。“如果找没有被送往伊顿,可能活不过我的十岁生日。”
可玲畏缩一下。“我看得出你为什么从来不曾提起你的家人。”
“没什么好提的。”他用手指画过喷泉,接下几滴水。“如果我父亲必须在上帝和艾柏顿公爵之间作抉择,他一定会问这两者有何不同。我母亲在我十三岁时离开人世。她和我父亲相互鄙视对方,令人惊讶的是,他们还生得出三个小孩,不过,我认为他们感觉有义务留下继承人和备用的儿子。我姐姐蒂亚大我五岁,我们难得交谈,也比较喜欢保持现状。我哥哥帝文是拜非德侯爵和艾柏顿的继承人。我们不了解对方,也宁可这样。”
他的声音毫无感情,一股颤栗窜下可玲的背脊。她回忆他说过他和他的堕落天使朋友如何成为一家人,因为他们都需要一个家庭。她突然激动地希望她有权利拥他入怀并弥补他曾经被剥夺的一切。
但是,她只能说道:“我一直遗憾没有兄弟姐妹,或许我是身在福中下知福。”
“如果你喜欢,可以借用蒂亚和帝文。我保证在两天之内,你就会庆幸你是独生女。”
“你如何存活至今呢?”她轻声问道。
“纯粹靠顽固。”
她把手放在他手上,无言地表达她的同情和钦佩。他不但没有变得苦涩无情,反而充满同情心。
他把另一手放在她手上,包住她的手指。他们并未注视对方。
她敏锐地注意到他修长的腿距离她有多么近。如果她俯向前亲吻他的脸颊,应该会是最自然而然的事。他会转过头,他的嘴会迎上她的
她惊恐地了解欲火距离她有多么近,连忙移开手,将手指握成拳头,制止自己去爱抚他。她的声音听起来如此遥远。“你在什么时候克服气喘呢?”
他停顿片刻。“我不知道是否有人真正痊愈我在成年之后有过几次轻微的发作但是,十三岁之后,就难得有严重的情况出现。”他的脸孔绷紧。“最严重的一次是在伊顿时发生。那一次,我知道百分之百确定我一定会死掉。”
“怎么发生的?”
“我父亲寄来一封信。”麦格揉揉他的太阳穴,仿佛可以拭去他的回忆。“那封信告诉我,我母亲突然去世,而且强烈地暗示终于摆脱麻烦了。”他闭上眼睛,缓缓深吸几口气。“气喘马上开始发作,我瘫痪在床上,喘得像匹马。最可怕的是,我的意识完全清醒,充分感觉到那份无助,只能眼睁睁地注视死神的降临。幸好我的朋友尼克就住在我隔壁,听到了我的喘息。他赶过来,说服我度过那个难关,就像我对吉斯所做。关键就在于化解当事人的恐慌,让他全神贯注在如何成功地呼吸空气。”
她惊讶地说道:“你的朋友一定和你差不多年纪吧!?他知道那么做,是不是因为他也有气喘的毛病?”
麦格微微一笑。“尼克一向带着一点点神奇的色彩。他有一半吉普赛的血统,熟知他们的传统治疗方式。他教我们所有人如何对马匹低语,如何从溪中捞鱼。”
可玲很高兴看到他的神情放松下来。“他好像是你的一个好朋友。”
这句话必然说错了,因为麦格的双手变得僵硬。“他确实是,比我好太多了。”他摇摇头。“老天爷,我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一切?”
她希望是因为她在他心目中具有特殊的地位。“因为你知道我关心你,而且我会保守你的秘密。”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他没有望向她,轻声说道。“我很高兴认识你,可玲。我在未来回想布鲁塞尔时,或许会忘记所有舞会、谣言和狂热的喜悦气氛,但是,我一定会永远记得你。”
他们之间的空气似乎浓浊起来,令她害怕他必然能够感觉到她狂跳的心。“你的友谊对我也具有重大的意义。”她犹豫地说道。
“友谊和荣誉或许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件事情吧!”他俯身摘下一朶雏菊。“友谊让我们不孤单,荣誉则是男人在人生终结时唯一剩余之物。”
“爱情呢?”她柔声问道。
“男女之爱吗?”他耸耸肩膀。“我没有那种体验,无法表示意见。”
“你从不曾坠入爱河吗?”她讽刺地问道。
“这个嘛,在我九岁时,我的朋友洛恩的妹妹曾经向我求婚,我也热烈地接受。爱琳是最美的小天使。”
她注视他眼中的暖意。不要因为年幼而低估你的感觉。小孩的爱纯真而无邪,是成人无法匹敌的。”
“或许吧!”他转动那朵雏菊。“因为爱琳在两年后去世,所以,我们之间的爱就无疾而终了。”
她怀疑麦格的内心仍然存在着一个天使般的女孩。“只要你曾经那样爱过,一定有能力再次做到。”
他的手抽搐地捏住那朵雏菊,揉碎它。在漫长的沉默之后,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曾经爱过或者迷恋过一个已婚妇人。那段孽缘同时摧毁友谊和荣耀。我发誓我永远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友谊比较安全。”
对麦格这种男人而言,背叛他自己的荣誉感一定是生不如死。这个重大的错误也足以解释他为什幺从来不会对她做过任何逾距的行为。现在,她确知他永远不会那幺做了。
“荣誉不只是男人独享之物,”她平静地说道。“女人也可以拥有荣誉。必须履行誓言,也必须承担责任。”
他们凝视对方许久,一切尽在不言中。然后,她转身走向屋子,她的脚步平稳,任何人都不会猜到泪水已经模糊她的视线。
麦格在花园里静坐许久,他的目光失去焦距,呼吸缓慢而从容。有时候必须把全神贯注在呼吸上,因为那么做可以逐走痛苦,至少在短时间内有效。
迷恋可玲是如此轻而易举,下但因为她的美丽,更因为她真的值得仰慕。他的母亲、姐姐和凯玲加起来,都无法拥有和她相等的温暖或正直。她在每一方面都完美无瑕,只是遥不可及,早已是别人的妻子了。
不过,他们之间确实有某种真实存在的事物。不是爱情,而是一份了解,他们都知道,如果是在其它的情况下,可能会有截然不同的发展。
他猜想在他年轻时是否有机会选择另一条路,并带领他认识刚失去双亲的可玲。他会像克林一样迅速地提供他的保护,但是,不会像克林那样背叛他的妻子投向其它女人。
这种冥想毫无益处。他从未看到另一条路,眼中只有那条带领他走向地狱的道路。他站起身,感觉疲惫无比,好像刚刚结束一场战役。不过,虽然痛苦,他却为他和可玲感到骄傲,因为他们能够坚守忠贞与荣誉。
当然喽,她的丈夫是一个即将迈上战场的军人
他甩开那个思绪,很惊骇自己竟然会动起这种念头。他怎么可以期盼袍泽的死亡呢?何况,几个星期后的未来根本无法预测。在战场上,他和孟克林同样有丧生的可能。人生无常,爱情也是,连战争都是。
只有一个不变的事实,不论他还能活几天,或者几十年,他都永远不会停止对可玲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