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了这两句之后,见赵冠生一时哑然,他便似笑非笑地伸出手,缓缓屈下了一指,“中原饮茶之风渐渐兴盛,但如今最离不开茶叶的,第一,是奚族。”
尝到了茶叶好处的奚族,这五年间的茶叶需求量何止一年比一年翻倍!
因此,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杜士仪又屈下了第二根手指头,“其次,则是契丹。契丹和奚族时战时和,对于奚族的情形了若指掌,所以,他们这几年也同样是用马匹换购茶叶的大头。”
“第三,是突厥人。奚族和契丹的变化,瞒不过突厥王庭,所以,毗伽可汗的谋臣暾欲谷,已经授意这位可汗向朝廷上书结好的时候,大量购入茶叶。仅仅今年,便有数万斤。而第四,吐蕃人如今也已经在购入茶叶,身在高原的他们,更少不了此物。可以说,近年之内,饮茶的人会远远多过于现在,而茶叶的产量乃至于销量,都将数倍于现在。”
一口气说到这儿,杜士仪方才打量着那几个面色各异的茶商,轻轻吁了一口气:“所以,你们还觉得成本太高无法承担?倘若如今你们被挤出这个圈子,从今往后,纵使茶市再火爆,却也和你们再无一丝一毫的关系!”
即便赵冠生对于杜士仪已经是发怵忌惮到了极点,但此刻听着他这侃侃而谈的分析,也不得不承认,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毕竟,这几年茶行生意的突飞猛进已经证实了这一点。想到巴蜀茶会据说是杜士仪一手推行整合的,据说吐蕃的商路都是他开拓的,自己没赶上那等好时候,如今又开罪了杜士仪,他咬了咬牙便欠身问道:“杜侍御,之前是我一时糊涂,今后该当如何,还请指点迷津!”
他起了个头,其余几人顿时面面相觑。想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且雅州进吐蕃本就有一条现成的路,唯一可虑的只是路上不好走。于是,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过后,先后有人出言附和请教。面对这样的反应,知道自己之前拿住了他们的痛脚,这才是此次能够成功的关键,杜士仪自是不慌不忙抛出了自己的提议。
“巴蜀茶会你们既然挤不进去,雅州茶会却并不是不能建的。合则力强,分则力弱,以雅州茶会之名和巴蜀茶会接洽,然后谋一席之地,别人自然会接纳你们。而且,据有雅州这蜀中最好的产茶地,入吐蕃之道,别人也同样要借重你们。”见赵冠生等人先是一惊,随即大喜过望,杜士仪便摇了摇手指道,“但此前脱漏茶引,各位也需给我立时补齐!”
“这是自然,自然!”
赵冠生早先就做好了割肉卖血的打算,甚至杜士仪所求更多,他也认了,听到只是要补齐之前所逃的茶引钱,他立刻如释重负连连答应。而这一笔钱固然不算少,但对各家来说,也在可以承担的范围之内。
即便当杜士仪接下来和众人一一敲定了雅州茶会的种种细节,随即又明示,让他们联合起来捐资雅州都督府,修铁索桥以供山民出行时,他们也一口答应了。只是,等到这一切说完,杜士仪招手把之前那个进屋后安静得没有一点存在感的侍童叫了过来的时候,他们才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这是陈季珍,我之前在成都令上,收了他为弟子。”
什么,这不是侍童?
赵冠生等人登时瞠目结舌,尤其是曾经悄悄塞给过陈宝儿钱或者其他东西的,一时脸色都涨得通红。见他们这般表情,杜士仪便微微颔首,示意陈宝儿把之前笔录的内容一一读给众人听的时候,他立时看到,这些惊疑不定的商人看着陈宝儿那表情就仿佛看到了鬼一般。谁都没想到,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少年郎,竟然几乎把他们所言字字句句都记下来了!
“季珍是我的记室,虽非朝廷制令,但也是我的腹心之人。诸位今后若还要金钱开道,不妨更加小心谨慎一些。若是遇到一个喜欢搬弄是非的人,这吃亏可就不在小了。”
“是是是……”
等到这么些商人狼狈告退下去,杜士仪便让陈季珍把记录的书卷拿来给自己,见他果然是记得凌乱潦草,刚刚能够说得那般事无巨细,更多靠的是记性,而非速记,他就若有所思地说道:“宝儿,你这记性也算是老天给你的最大财富。然则我从前读过一篇隐世大贤的文章,名曰伤仲永。”
杜士仪将那篇王安石的名篇从头至尾背了一遍,见陈宝儿果是悚然受教,他就颔首勉励道:“戒之慎之,不要辜负了你这资质。日后每日晚间,你把这一日所听所闻所想写出来我看,也算是另一种磨练!”
“是,弟子遵命!”
杜士仪笑着冲这懂事的弟子点了点头,心中却不无趣味地想道,这算不算是老师布置给学生的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