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么感觉,他觉得再让喜儿喊自己大少爷,是对她的侮辱。
“少爷,去他娘的大爷!”吕清狂着叫了一声。
“老爷来了。”
喜儿惊慌的叫了一声,院子里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老人叫吕沁,年轻的时候,江南商旅喜欢喊他‘女诸葛’,因为老人姓“吕”,所以就私下里笑骂老人是“女诸葛”,老人一路与他来说也算惊涛骇浪过,也没少让人家破,可从自问来都是留三分余地的,不想老来,别人却只给他留一份余地。
老人缓缓站住,一身青色的长衫干净整洁的一丝不苟,哪怕老人的世界再看不见一点灰尘也没变过,老人的脸色和他的经历是成正比的,没有去问吕清,到时对喜儿鼓起了一丝还算温和的笑意:“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吕家的儿媳,这个事我这个做爷爷的能定下来,只是吕家不比以前,要让你受委屈了。”
喜儿一边哭着一边试图将吕清的手臂包好,然后抹着眼泪退出房门,今日的喜儿似乎有点小妻子的意思,梨花带雨,恰如阳光雨露,一样美。
院子里一老一少就这么僵持着,吕清茫然跪在地上,眼睛不瞎,却双目无神;老人拄着拐杖站着,眼睛瞎了,可心亮堂着。
“闹够了吗。”老人的声音突然低沉的响起,吕清也习惯性的身躯笔直,长年摄于自己爷爷的威严之下,怕是到他爷爷死也改不过来了,也无须去改。
“清儿,这一年,你那大师傅和二师傅都教了你什么?”吕清沉默半晌,沉声说道:“花拳绣腿而已。”
“还好,”老人点了点头,缓缓说道:“还好你还没忘了你连花拳绣腿都没学到家。”
“爷爷。”吕清猛地抬起头来,声音低沉,带着几丝惊恐。
“清儿,在爷爷众多孙子当中,你不仅是唯一幸存的,也是悟牲最高的一个,当时候弦高问爷爷所有的孙子你想要哪个先死,爷爷毫不犹豫的选了年,不出所料,你现在站在这里,而不是尸骨喂了虎狼。昔年,你少年稳成,乘着朝廷开海运,是第一个响应的,让我吕家在金陵都更上一层楼,连刺史李义府对我等一介商旅都亲自题名,一直以来你做事谨慎,但是坏就坏在太过偏执,你还记不记得你小的时候,你待你去你吴伯伯那里去玩,他那里有一只小獒,你看了喜欢,就想尽方法的得了来,你为这只獒废了两个多月的功夫,什么东西都给最好的,可最众不仅没养活,反而死了,当时爷爷叫下人把它杀了炖了,当时你问爷爷为甚么,爷爷是如何回答你的。”
吕清直直的跪在地上眉头紧锁,沉默许久,才低声说道:“爷爷说孙儿喜欢的是照顾他爱护他最后等他长大了,拿他狐假虎威的过程,而不是那只小獒。”
“对,”绰号女诸葛的吕沁淡淡一笑,沉声说道:“就是这句话,我吕家世代经商,从来都做的是挣钱的买卖,乘威风买只大的就是,从小喂大代价太大,这是我一生的信条,我给别人留余地,也是为了自己,这些年来,我一直深信不疑。但是现在,我却开始怀疑了。
“爷爷。”吕清抬起头来,眉头紧紧的皱起:“孙儿我……”
“清儿,不就是玩了一个女仆吗,一年之前你又何曾少过漂亮女人,像她那种女人要多少有多少,至于如此不理智吗?”吕沁的表情顿时严厉了起来,沉声说道:“我本以为你在我们吕家被灭门后会有所长进,没想到还是这般冲动误事,不计后果,你可知道你刚才的一番举动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会给你未来的带来怎样的阻力和灾难?”
吕清低着头沉声说道:“孙儿早没有未来了。”
“蠢货!”吕沁抬起头来,沉声说道:“我这辈子从一个小伙计爬到能和金陵刺史二品大员同桌共饮,甚至能得他称一声老哥,甭管这其中有几分假,这中间一路走来岂是你能想象的,我出身的时候,大隋朝还没有影呢,谁能想到那个时候长得像个女孩子柔柔弱弱爱哭鬼李渊未来成为大唐的开国国君,高高在上万国来朝的杨坚会被自己儿子杀死,那么强大的大隋二代而亡。
你知道我们那个时代最风流最令天下人服气的人是谁吗,不是甚么王世充窦建德更不是这个国公那个国公,这个太宗那个太宗的,而是那个天下有名的娘娘腔李渊,他竟敢造反,而且不到三年就登上皇位了。
我们吕家是快死绝了,可那又如何,你不还活着吗,当初爷爷也和你一样,是一个人一个孤儿,天知道你不会是下一个会女诸葛?甚至更进一步,大唐未来的天下首富?连皇帝都要依你为心腹,甚至有一日封侯称王也不一定,爷爷一辈子见过了太多的不可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沧海瞬间桑田,这个天下不仅会有,而且很多,爷爷老啦,上个月跌了一跤,现在啊,唉,活不过这个月了,也算是无疾而终,古代能活到我这把年纪的就是皇帝君王也没有几个,爷爷是知足了,唯一担心的就是你会不会在爷爷前脚刚走就被人一口蚕食干净,后脚跟上。
我们这些商人再富都比不过当官的,官商勾结,并非我们商客想去结,而是当官的用铁勾勾着我们的咽喉,清儿,爷爷不切家族百代繁盛,只是你未来要活下来,一定不要学爷爷,只去巴结当官的,最后被他们一口吞了,也算是报应。”
吕清低着头,看不清面色如何,只能听到他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孙儿知错了,可这仇孙儿一点要去报,爷爷阻止不了我的。”
老人没有说话,他拄着拐着走到吕清面前,苍老枯瘦的手颤抖的摸向了吕清的头,摸了一阵,那双狭长冷酷的眼睛慢慢眯起,有着难言的温情,“孩子,人和畜生之间终归是不相同,狗,你驯服了就可以为己所用,老虎,却只能杀掉以免伤到自己,因为他们是畜生,甚么秉性你一早就知道了,可人不一样,从商你可以不择手段,可对待家人却一定要真心,私德要好,男人拼命奋斗一辈子,总有一天,你会问自己,为甚么要如此,为甚么我要这么累,那时,一定要给出自己一个答案一个理由,要然自己继续拼下去,那时爷爷唯一的动力就是为了让你祖母过的好,配得上你祖母,爷爷前半生难得找到一点让自己受苦也甘愿的动力,可惜她早死了,爷爷心里的苦和你现在一样,找不到一点前方的路,可后半生在你们身上又找到了。
我之所以前两次不阻止你,是因为你前两次注定会失败,候弦高也注定不会杀你,第三次机会就大了。
这一次,爷爷同样不阻止你,是因为爷爷爱你,也爱你的父亲、二叔还有你的表兄表弟们,哪怕你死了,爷爷也愿意见到‘女诸葛’有个有血性的后人是站着死的,而不是连灭门之仇都能海阔天空跪着忍下去的下一个女诸葛,懂吗?”
吕清怔怔的点点头,他隐约间似乎看见了瞎了眼睛的爷爷哭了,那是泪水?吕清不知道,记忆中爷爷从没哭过,爷爷也会哭?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海阔天空的女诸葛,吕沁不喜欢再有第二个了。
那一年,有个家破人亡的孩子做了一回彻头彻尾海阔天空的“女”诸葛,一点也不爷们。
“另外,喜儿那丫头长相一般,做不了小妾,你就娶了她做正妻吧。”老人随意道,说出来的话听在吕清耳里怪怪的。
“可惜,爷爷是看不到你们未来的孩子我的重孙了。”
吕清仍旧是跪在老人身前,伸着脖子向上,此刻的老人是真正的‘老’了,带着对生命和回忆无法诉说的留恋不舍,看的吕清一阵心酸,皱眉笑道:“不管男女,爷爷取个名吧!”
吕沁欣然同意了,一直平静的额头紧紧皱起,看得出老人对自己这个可能留在世上的痕迹非常重视,沉默了半天,老人在吕清古怪的神情中哑然失笑。
“江南人都称我是女诸葛女诸葛的,后世之人怕还以为老夫是个蹲着的娘们呢,这怎么行,我这重孙得和我截然相反,要刚中之刚,阳中之阳。”老人得意促狭的笑道,像个偷到了糖果的老顽童。
“爷爷的意思是……”
“洞宾洞宾,洞中之宾也。纯阳纯阳,男人之物也。三丰三丰,乃三峰也。上两峰,下一峰,我看就叫吕纯阳吧,和我这个玄祖‘女诸葛’也算是对上了,一阳一阴倒也有趣,哈哈哈。”
“爷爷,我觉得我突然不会死了。”吕清突然道。
“哦,为甚么?”
“因为,孙儿似乎记得曾经有一个人对孙儿说过……池中金鳞不敌一江风月,甚么有一天半死的汉子能做那屠蛟的渔夫。”
“屠蛟的渔夫?”老人一阵呆愣,猛然间,似乎想起了甚么,傻傻的念了两句,竟忍不住哈哈大笑,笑的泪水都快出来了,“屠蛟的渔夫,屠蛟的渔夫,哈哈哈,好大的口气,好了不得的牛气,黄嘴小儿一个,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有趣,实在有趣,当年那个名传天下的娘娘腔李渊也曾说过:来日,我定当做那屠尽天下蛟龙的渔夫。敢说这句话的,不是大逆不道的奸徒,就是君临天下的皇帝,痴儿,休作他想。你若真遇到这条真龙,这屠蛟的渔夫,也不是做不得的,哈哈哈哈……”
老笑,似乎将最后一口气,也笑出来,而不是在病榻下咽气,仰面而倒。
老人兴许名不能留青史,只是亿万众生一个平凡的商客而已,似乎除了即将扬名天下的孙子,和还不知道在哪里的重孙吕纯阳,老人也许会依然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人过无名,而那些许许多多昔日纵横一方的恶霸,又有几人能波澜壮阔呢。
那么,这个即将屠蛟的渔夫呢?他能吗?兴许能吧,吕清可是乖孩子,是要牢记爷爷的话的,未来做大唐的第一首富,做红顶商人——女诸葛。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