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夏尔。
“这是炮击声?”
“不,夏尔,不是炮击。”特雷维尔公爵摇了摇头,然后回答。“这是呐喊。”
“呐喊?”
“没错,这就是军队尖利的嘶吼。”公爵冷冷地说,“‘三十年过去了!我们再也不要当旁观者了!’‘我们想要让这个国家按我们的意志来行事!’诸如此类的话。军队不想再窝在这个狭小的国境里无所事事了,甚至暴民的鲜血也无法让他们的这种躁动不安平息下来——杀几个暴民算得了什么事儿啊?那里能找到荣誉,还有大笔的军费,还有勋章,还有爵位?”
“没错,屠杀暴民满足不了军队日益滋长的野心。”夏尔点头同意了特雷维尔公爵的看法,“他们希望玩大的,打几次打仗。这样才能得到晋升的机会,才能得到所谓的荣誉。”
“轰!”“轰!”
连续不断的炮轰声传了过来,显然军队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炮击。
今天在巴黎发出的炮弹,迟早有一天会落到别的国家去,路易-波拿巴不去干军队就会让别人去干。这是确定无疑的事情。在证明了自己在国境内实际上无所不能之后,军队还会有什么顾忌?
“在我们可敬的伟大军队里面,是没有自由、平等和博爱这三个词的,取而代之的步兵、骑兵、炮兵。”停顿了片刻之后,公爵颇为尖刻地说了起来,“能够得到他们敬重的人,必须是那些善于运用这三者的人…………”
他最后的一句话拖起了长音。显然是想要夏尔来揣摩他的意思。但是夏尔苦思冥想了一会儿,还是无法猜透。
“您是说军队会敬重他们的司令官?”
“是的,而且是带着他们打胜仗的司令。”公爵点了点头,“说到底,路易-波拿巴先生的伯父,当年不就是那么回事?”
“可是……”夏尔虽然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还是有些懵懂,“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公爵的脸上突然闪过了一丝暧昧难明的笑容。
“夏尔,你之前不是筹划了很久了吗?波拿巴先生夺取政权后不久,这个国家就要和俄国人大干一场,将他们靠着寒冬窃取的名声给剥个干净……”
“是的。我确实这样想的。”夏尔点了点头,“而且波拿巴先生也很认同这个意见。不过,我的年纪……而且我没有从军经历,我不可能去当司令官的……”
公爵仍旧笑着看着他。
夏尔骤然明白了这个老人的意思。
“您是说让我的爷爷去当司令官吗?让他去指挥这场对俄国人的战争?”
公爵没有回答,也没有做出任何的动作,但是这明显是用沉默回答了夏尔。
“不,这不好吧?”夏尔下意识地回答。
他的爷爷特雷维尔侯爵已经赋闲了这么多年了,如今就算再被启用,真的就能被放到未来的大战里法军总指挥官的职位上面吗?别忘了有多少人会眼热于那个注定会名留青史的位置!
而且,真正让夏尔担心的问题不在于这里。
在这个时代,千里远征可不是说着玩的,不禁士兵们要面临着各种疾病的侵袭,就连高级指挥官也要面临这种不可测的风险。后世的记忆告诉了他,在克里米亚战争时,法军司令官德.圣阿尔诺元帅,就是在1854年因病死在了指挥船上面的。
这位圣阿尔诺元帅是生于1801年的,在克里米亚战争当时还处于壮年,然而他却仍旧没有顶住这种劳顿。而特雷维尔侯爵已经七十岁了,如果参加到这种远征当中,现在现在的身体还算是过得去,但是到时候他又真的能够顶住吗?后果实在难以预料,恐怕是凶多吉少。
夏尔的担心,是绝对发自于内心的,这种担心超过了纯粹的利益计算,使得他不假思索地就想拒绝掉堂爷爷的这个提议。
“我觉得以他的这个年纪,再上战场的话,恐怕会……恐怕会不太方便。”在这种担忧之下,夏尔连忙反驳了公爵的意见。“就算这个位置能够带来多大的荣誉,又能够给爷爷当年的遭遇出多少气,冒如此大的风险也没有……也没有多大的意义啊!?”
“你说得没错,夏尔,我们都老了。这几十年来,我们浮浮沉沉,已经见识过了一切,对任何事都不会再感到惊奇了。”公爵仍旧看着夏尔,不动声色,“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更加感到迫切,因为时间不会再等着我们了,我们想要把能干的事情都干完,为自己也为你们。”
“可是……”
“人总是会死的,或迟或早而已,至少对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来说,离开人世时最重要的不是时间而是方式。”公爵静静地说着,“我了解我的弟弟,他从小就很有激情,很喜欢看着那些壮烈的场面,如果他在离开这个人世之前能够亲手完成这样的伟绩,夏尔,你难道不觉得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最大的欣慰吗?既然如此,难道你不该去满足他的最后愿望吗?”
公爵的话,让夏尔不禁心中一动。依他对老侯爵的了解来看,他会这么去想绝对再正常不过的。一个老是对自己的军旅生涯念念不忘的人,又怎么可能会不朝思暮想着去亲自指挥一次大战呢?
“这也是他个人的意思吗?”带着最后的希望,夏尔低声问了一句。
“是的,这就是他的愿望。”公爵点了点头,“只是他不想来求自己的孙子帮忙而已。”
接着,他看着夏尔。
“夏尔,你不会希望他自己来请求你吧?”
没有任何阻止的希望了,夏尔在心里苦笑了一下。
这时,他的心里又生出了一股豪气。
而且,为什么要阻止呢?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梦想啊!
“如果这是他的愿望的话,我会替他办到的。我一定能够让他成为未来的黑海战争总司令!”夏尔带着夹杂着振奋和忧郁的思绪,重重点了点头。
然后,他抬头看向窗外,窗外不时冒过闪光,传来枪炮的吼声。
他既像是对公爵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那就让他带着这支大军,让俄国人痛哭流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