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刘彦的办公室里来了汇报工作的下属。安在涛就匆匆离去。在家里休息了一天,晚上又跟刘彦和竹子一起上街吃了火锅,然后在县里的大剧院看了一次新上映的美国大片。
第二天上午,他回到市里。刚进办公室里坐下,彭军就走了进来,开始将昨天以及今天上午各地当事媒体的反应向他汇报起来。
东山晚报的记者张春燕的稿子见报之后,见涉及自身,很多媒体反应一是非常强烈,二是非常迅速。一方面发表声明“本报无记者涉嫌收取黑心矿主封口费”,另一方面在自己的报纸上发表社论或者专门的评论,强烈要求房山市有关部门彻查此事,还新闻媒体一个公道和清白。
而省委宣传部也当即做出了反应,立即派工作小组赶赴滨海,要求滨海晚报尽快就这次虚假夸大报道拿出一个处理意见来。
一时间,省里内外的媒体上,这事儿都成为了热门焦点话题。媒体讨论之热烈程度,远远超出了安在涛的想象。东山电视台甚至专门派出采访小组,在房山录制了一个专题节目,连续两天滚动播出。
在各地媒体的强烈要求下,房山市新闻办先后又召开了两次新闻发布会。
但滨海方面却突然没有了动静。
既没有见省委宣传部处理滨海晚报,也没见滨海晚报就虚假夸大报道做道歉。就在安在涛和很多媒体焦急地等待结果的时候。滨海晚报突然公开发表了一篇评论:《回避问题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评论中指出,滨海晚报的报道有理有据,同时表示“既然我们的新闻媒体行业中有害群之马,就必须要坚决地清除出去……”
最后,评论还反问道,“请问房山有关部门,矿难后的瞒报是不是事实?有某些记者收取黑心矿主的封口费这是不是事实?……”
滨海晚报的反戈一击,让安在涛当时觉得有些错愕。他原本以为,在省委宣传部的压力下,滨海晚报肯定是不可能“争辩”什么的,第一反应就应该是道歉加处理,以息事宁人和平息上层舆论主管机关的不满。毕竟,他们的报道确实是很不严谨的,甚至可以说是怀有某种趁机炒作自己的恶意。
但滨海晚报的反应却着实出乎了他的预料。而更诡异的是,省委宣传部也旋即没有了下文。
这种情况,意味着什么?
……
……
已经是11月初了,天气慢慢开始转寒。凛冽的西北风没心没肺歇斯底里地刮着,房山市委机关大院里一地的落叶都被席卷而起,在空中飘飘荡荡着。
天色有些阴沉,沉沉的阴霾笼罩着天空。
安在涛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前面,望着外面的大院,心头不由有些烦躁。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这背后果真有黑手在操纵?
要功亏一篑吗?他这两天心里非常堵得慌。
眼看炒作即将成功,只要在各地媒体和省委宣传部的双重压力下,滨海晚报的当事记者受到处理,滨海晚报再公开发表一个道歉声明,此事就圆满划上了一个句号。
然而,滨海晚报突然“振振有词”地反戈一击。这让事情不仅变得复杂化,而且,因为省委宣传部的保持异样的沉默,省内各地媒体也就“知趣”地慢慢消停起来,不再炒作这件事。
而与之对应的是,滨海晚报、滨海日报和滨海晨报这三家滨海的媒体,这两天开始大肆地连篇累牍地报道房山市的矿难事件,重点渲染的就是瞒报和记者收红包。
一阵冷风吹来,窗户嘎嘎作响。
彭军急匆匆地敲门进来,手里捏着一些滨海的报纸,像滨海晚报、滨海日报之类。将手里的报纸递给安在涛,见安在涛的面色有些难看,他也没敢再说什么,就扭头离开。
他刚离开安在涛的办公室的门,还没有来得及给安在涛带上门,就听安在涛愤怒地将手里的报纸摔在了地上。
彭军心里一个激灵,赶紧轻轻地给安在涛带上门,悄然离去。
安在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慢慢蹲下身去,俯身看着地面上散落的几张报纸,上面那些黑压压的标题和带有“矿难”、“瞒报”、“封口费”的字眼。在他的眼前旋转起来,他眼前一阵迷离,心烦意乱地又站起身来,狠狠地在报纸上踩了几脚。
到现在,他已经基本上看明白了:这背后的黑手,基本上是李云秋了。如果没有李云秋的操纵,滨海晚报以及滨海市的媒体岂敢这样嚣张?而另一方面,如果没有李云秋背后的省长大人“介入”,省委宣传部又岂能没有了“动静”?
李云秋为什么要这样做,安在涛猜了个大概。可以肯定的是,李云秋大抵是希望看到张鹏远在房山站不住脚的,毕竟,这个女人已经在潜意识里将房山视为了她的私有物品。如果能给房山添点乱子,趁机再显示显示她李云秋李书记的巨大影响力,岂不是两全其美?
安在涛旋即又想到,张鹏远是省委副书记麻明良推荐的人,而李云秋则是程元刚省长的嫡系,麻副书记与程省长一向又是“不对付”……一念及此,安在涛苦笑了一声,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所能控制的程度。
这么一场由他推动的炒作,却无形中演变成一场无形的高层权力隐形斗争。很显然,张鹏远已经败下阵来。
表面上看去,安在涛现在只有一个选择。保持沉默,按部就班地工作下去,让时间去消弭一切,时过境迁之后,矿难也好、瞒报和封口费也罢,都会成为过往云烟。
想必,张鹏远也不会因此丢掉市委书记的位子。
但。安在涛担心的是,这样的事情会让张鹏远在房山的政绩改良动作大幅减小甚至是直接消失。譬如他推动主导的资河生态农业开发区——为了保住自己的位子,为了淡化对于自己的负面影响,他极有可能不肯再冒风险,资河生态农业开发区很容易就此不了了之。
而要真是如此,安在涛就只能老老实实地留在市里做他的新闻办主任了。虽然在仕途本身来说,副县级的新闻办主任也未必就不好,但安在涛却不愿意半途而废——他在资河镇经营了这么久,为此甚至不惜跟孙谷“正面交锋”,如果就这么放弃,也太可惜了。
他不愿意。
但他不愿意又能如何?
怎么补救?
……
……
张鹏远神色阴沉地坐在办公室里,张胜利坐在沙发上,两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市委常委、宣传部长欧阳阙如无奈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滨海市媒体带有针对性地渲染性报道,房山市委宣传部先后好几次跟滨海市委宣传部沟通,但都没有结果,那边,人家根本就不买账,反而打出了新闻自由、主管部门不能插手太深的正义大旗。
张鹏远摆了摆手,沉声道,“欧阳部长,你先回去吧,我明白了。”
欧阳阙如叹了口气。郁闷地扭头离去。
张鹏远望着欧阳阙如离去的背影,旋即又跟张胜利对视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神中发现了某种复杂的无奈和无力。
到现在,如果张鹏远还意识不到这其中的某些“黑影”,他就不是张鹏远了。张胜利长叹一声,“张书记,我就先回去了,估计,这事儿也就这样了,只能静观其变——希望时间能淡化一切吧。”
张鹏远黯然点了点头。
张胜利走后,张鹏远慢慢抓起电话打给了安在涛的办公室。见良久电话没人接,就皱了皱眉,又拨通了新闻办大办公室的电话。
接电话的正好是彭军,“哪位?”
“我是张鹏远,小安同志上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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