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烛台砸的偏了,携着一股未收敛的大力,砸到了幔帐后那尊东西上。
啪”的一声,陶瓷碎成一地。
像是个满堂彩,一声起后万籁俱静,突的外头风声起,挤到窗缝里,较着劲儿似的,混淆在空气里如同幻听。
幔帐里头咕噜噜滚出一个破碎的头颅来,侧躺在地上,显得诡异极了。然而细看这头颅面目并不狰狞,原来是一个女子的瓷雕像,被她这一砸全碎了。
一片片的白瓷雕塑笼在微黄的烛光里,一动不动,像是哭旧了的脸。
都碎成这样了,应该是补不回来了。景澈一怔,心中微慌。
百里风间定定地站了半晌,回过头,目光隐了不能言表的疼,看得人有些惊心动魄。
“我——”少女的慌乱半隐在眉间,手指不由自主拢在一起,透出几分歉意。
“滚出去。”
外头的天,风雪益发紧了,千丝万缕像泼天箭雨。一层窗纸上透着烛照光影,透进一双桃花眸里,好像一场大戏开锣,色相十色,粉墨登场。
“不就是个破瓷雕塑!你拽什么!”她毫不示弱地横道,挺直了脊背转身就走。
“嘭”的一声带上门,凄风苦雨浇在她身上。
回房就闷起被子倒头大睡。再醒来,已经是第二日。
心头仍然压着他的眼神,是真切的愠怒,沉沉地仿佛脱不开身。
几分委屈,几分惭愧。然而事已至此,话也撂下,她骄傲的性子不允许她先服软道歉。
景澈烦躁得锤了锤涨着空气的被子,算了算与宫霖约定之期就在明日,愈发心焦。
然而一想到输者磕头——瞬间又来了斗志。都还没开始,她断不能妄自菲薄,先输了气势。
管他百里风间闹什么脾气,她自个一样能行。风风火火地起床,起身洗漱,取了醍醐去练剑。路过大殿时,瞟了一眼,却是没有人。
这时一张被施了咒的纸从案上飘过来,定在她眼前。
“下山几日。”龙飞凤舞,意简言赅。
“搞什么——”纸被揉成一团扔到一侧,景澈失落又不满,满腔话哽在喉间,末了只恨恨道一句,“逃得那么快,是不是男人啊。”
这时,远在一昭镇的百里风间迎着寒风打了一个喷嚏。拂了拂冻红的鼻子,快步走向镇子中心的广场。
大清早,雪珠还松茸茸挂在屋檐,理说应是熙熙攘攘开始新一日的生活,这会石子道上却已经全没有了人。隔了次第绵延的茅草屋顶,遥遥地却望不见人声鼎沸的来源。
说来这些年,百里风间是鲜少来到一昭镇的。不愿看到处于水深火热中的族人,徒增无力之感。族人在北地生活虽算不上衣不蔽体,食不饱腹,却仍是处于捉襟见肘的境地。 而此次他来一昭镇,半是逼不得已,半是为了断了众人念头。
昨日傍晚慕叶又派人送来密信,七影鼓动一昭镇几万镇民明日聚于广场,长跪以求剑圣出世。
等同于又给他下了一道通缉令。他心中纠结至极,进入虞溪曾经的房中与她的瓷雕对坐半晚。而从他能做下决定,还拜了景澈昨夜突如其来的闯入所赐。
那是他唯一留下来关于虞溪的音容笑貌,却被她无理砸碎。当刻他暴怒而痛心地拾起一地碎片,在意识到无法拼凑后突然心平气和地接受了。一切便已经是无法弥补。再惋惜,再遗憾,不过徒增无用感触。
他顿悟,晓得只有亲手打碎,才能断了念想。他若只是不回答众人,便是给了所有人一个期待,而他受不起这份沉甸甸。人人将他当做救世神,可他明白,他不是。从前不是,如今,更不可能是。
世上本无神,慈悲都只是虚妄。如今活着的每个人,身上都背负了无数人的性命,轻易挥霍,就是愧对前人的抵死守护。这个一昭镇更是迦凰山拼了一辈人的性命保全的,决不能再冒险让族人赴死。哪怕在疾苦北方苟活百世,也比在临沧狗贼刀下屈辱死去要好。
于是凌晨他便下了山。
已经走到了广场上,望去一片的全是人。地上积了大半夜的雪和着尘埃,一步一滩污浊冰水。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剑圣来了!”所有人都齐齐转过头来。
“剑圣!”一人面露喜色,从石阶上走下,破开人群急急走过来。
人头攒动中他看清楚了,是七影。
他行至他面前,一抱拳便跪下:“恳请剑圣下山,带领族人与复**并肩作战。”
“恳请剑圣下山!”
“恳请剑圣下山!”
音浪一波一波,黑压压的人群层层叠叠朝着他跪下。
百里风间的目光扫过懵懂的孩童,抱着婴孩的少妇,面庞坚毅的大汉,伛偻着腰的老人,他们的虔诚匝在心底。
他沉默地望向远处。连绵起伏的屋檐依然像一双巨大的翅膀,翅膀低下有无数个长长的深弄,无数个密不可宣的白昼和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