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握在玉手中的锦帕便好似生了翅膀一般,跳脱了她的束缚,在空中翩跹了几下,轻巧地越过碧色的琉璃瓦,飞向宫墙之内。
浅浅愣愣地看着那锦帕消失在视野里,心头略过一丝慌乱。
那可是她和上官玄锦初遇时他赠她的,她一直视作定情之物般,仔仔细细地保存着,从不离身的。
她在雪地里后退几步,寻找那扇通向这座院落的宫门。这一看之下,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走了那样远,竟是一路从喧闹之地来到了这人迹罕至的清幽之处。
这里的雪尚未清扫,足积了一尺多深,连四围密集的树木都被雪覆盖,乍一看去仿如一道雪色长亭。
浅浅在青石板的甬道上缓缓走过,来到那扇朱红的宫门前,门上已经锈迹斑斑,雪水和着浮在上面的灰尘蜿蜒而下,好似嵌在金赤木中的雕凤落下的眼泪。
雕凤赤金木宫门?
浅浅心中一震,抬眼看去,果然看到了门上那块同样斑驳的牌匾,“毓秀宫”三个字映入眼帘,却好似闷雷炸响在心中,一刹间五味杂陈。
原来,竟然又一次来到了这里!浅浅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还会来这里。
这里面曾经住着的,是害死她孩儿的仇人,亦是曾经将她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人。丧子之恨、切肤之痛,浅浅以为,随着时光流逝,随着古夏国倾,终是被她愈来愈深地掩在心底某一处,不会再想起了。
如今,故地重游,在看到牌匾上那三个字是,昔日那刻骨铭心的纠葛却在刹那间纷至沓来。
直到此刻,浅浅才意识到,原来这一切,她从不曾忘记。
只不过,往日种种,皆如尘土。如今陪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已然和过去告了别,他们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好不容易可以随性支配自己的余生,她也不要昨日的是非恩怨成为今后的幸福羁绊。
一切,都该了结了。
落雪无痕,就让这漫天飞舞的精灵,掩去这红尘俗世里的人们不想再寻找的踪迹吧……
萧浅浅轻轻舒了一口气,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轻轻伸手,推开了那扇斑驳的木门。那条锦怕,她是无论如何也要拿回去的。
放眼望去皆是铺满厚厚冰雪的建筑,冷风卷着清雪,扫过一座座园囿楼台,卷过一道道廊庑亭阁,掠过一片片青砖琉瓦,飘飘洒洒地落向地面。
昔日繁华的毓秀宫如今俨然成了一座废弃的冷宫,没有进进出出的宫女太监,甚至连身着盔甲、手握长戟的士兵都不见一个。
浅浅踩着厚厚的积雪,低着头,仔细辨认着自己的锦帕,因为也是雪色的,便有些困难。她走了很久,才惊喜地瞧见一株被雪压弯了腰的罗汉松下露出的一抹淡金色,其上暗纹勾画出一枝栩栩如生傲雪绽放的梅花。
俯下身,伸出洁白如玉的手指,轻轻拣起锦帕,拂落上面的飘雪,浅浅转身便走,几乎不愿多看一眼这周遭的景物。
是的,她不想再呆在这里,一秒钟都不想。
然而,似有风声将幽幽凄凄的声音送入耳畔,她竟然脚下一顿,愣怔的片刻,那声音愈发清晰起来,似呜咽,似咿呀,似呻吟……断断续续,夹杂在冷风里,在这冷幽之地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难道这废弃的宫殿里还有人居住吗?
萧浅浅的双脚好似不受自己控制般,循着声音的来源,缓缓踏上被积雪覆盖的石阶,长廊,来到锈迹斑驳的朱红色木门前。有融化的雪水淌下,在原有的黯淡斑驳之上又留下几片蜿蜒的痕迹。
那呜呜啊啊的怪声愈加清晰地回响在耳畔,好似饱含了无尽的痛苦,如魔如魇召唤着浅浅走进去发掘真相。
浅浅凝立在门前,定了定心神,此刻的好奇和惊讶已经掩盖了她心里的不安和恐惧,她秀眉轻蹙,终于缓缓伸出双手按向那道门。
“吱——”刺耳沉重的响声划破了雪天的沉寂,震飞了院中枝头上休憩的鸟儿。
似有厚厚的灰尘落下,迷蒙了浅浅的双眼,惹得她忍不住连声轻咳。
她伸出纤细的手在面前晃晃,将那灰尘散去。视线里是空旷阴暗的大殿,厚重且破烂的帘幕随着灌门而进的寒风漫卷,光滑的黑曜石地面上投下重重阴影。雪花簌簌的扑打在晕着昏黄的光的朱漆格窗上,更显清冷。
似有层层寒意灌进镶着兔毛的领间,浅浅不禁打了个哆嗦。她竟然觉得,这座昔日奢华无比的宫殿如今竟然比外面的数九寒天还要冷上几分。
她不由自主地裹紧了披风,一步一步向那重重帘幕的声源处走去。
近了,更近了,在她与那生源中间只隔着一层雪白的帘幕时,那断断续续的怪声忽然消失了,冷风破窗而入,像是鬼哭狼嚎,卷起四周的破旧帘幕狂舞,更增添了几分凄冷和萧索。
浅浅站在那里,心里忽然略过一丝极浓重的不安。她的手轻轻颤抖,停在了半空。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离真相越近,反而越惧怕。
可是已经到这里,她不想退缩。
浅浅深吸一口气,刷地掀开了挡在面前的帘幕。
幽暗的广殿之中,雪光透过简陋的长窗投进昏暗的光线,笼在墙边一角四肢被四根粗扩的铁链牢牢锁住的女子身上。
其实,昏暗的光线中,浅浅并不能分辨出那人的相貌,因为长发凌乱披面而下,那头颅又无力地低垂着,只有那一身火红的衣裙可以彰显出她的性别。
只可惜,那一袭火红的衣裙此时却是破烂不堪,浸染着道道血痕,映着雪光竟然发出刺目的金属光泽。
浅浅忍不住上前几步,视线落在那火红衣裙上的发光之处,蓦然睁大了双眸——那艳红似火的罗裙上竟然用金线点绣着九只金凤,只是那凤身上去染了斑驳的血迹,金黄映着殷红,在这雪光的映衬下,透出无边的凄美和哀凉。
凤袍?!
脑海里蓦然闪现出这两个字,清澈的眸光中的震惊之色满溢,难道是她?!
一念方过,浅浅竟然又鬼使神差地向前迈了几步。
面前的人好似听到了声响,微晃着缓缓抬起了头,露出一张疤痕满布的脸,面色苍白如纸,几缕殷红的血迹从额角蜿蜒而下,顺着秀美的红唇慢慢滴落……
浅浅心头剧烈地一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清丽绝伦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惊骇。
面前这个女子果真是她,害死自己孩子的刽子手——青姝璃。
她怎么会在这里?
浅浅只知道,青姝璃兵败后,和父亲青远怀一同被上官玄睿的军队俘获。阴谋篡位、迫/害皇帝、意图称霸,这么重的罪责,玄睿一定不会轻饶他们,就算不会将他们立即处死,也会将他们关押在天牢之中。
可是,浅浅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犹如冷宫之地的毓秀宫内再次见到她,而且还是身着正红凤袍的她。
极度的震惊让浅浅的思维一片很乱,她怔怔地看着沦为阶下囚的青姝璃,等待着那记忆之中的癫狂模样。
然而,面前之人却只是费力地抬眼,看到她的一刹那,微微地动了动身体,呼吸骤然急促,秀丽的双眉簇成了一团,额头上竟然有冷汗逸出,似是忍受着巨大的痛楚。双唇费力地张大,发出的却是断断续续、破碎的呜咽声,有殷红的血液从那张大的双唇中缓缓溢出,一滴一滴落在火红的衣裙上,转瞬不见了。
浅浅下意识地朝那曾经秀丽如今却被血污遍染的红唇望过去,这一看之下,身形轻颤,险些站不稳。
她、她竟然没有了舌头!!!
怪不得她的喉间只能发出那鬼哭似的呜咽声。
可是,纵然不能说话,看到自己倾尽一生憎恨的人,以青姝璃的个性,此时不应该是对她怒目而视的吗?至少也会有记忆中熟悉的眼中妩媚的风情和嘴角骄傲的笑容吧……
可为何那双美丽不可方物的眼睛里却没有一分刻骨铭心的仇恨神情,反而是一片浑浊中溢着深深的恐惧呢?
浅浅心中的疑惑盖过了方才乍然相见的惊诧和害怕,她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向青姝璃走去,却突然见她猛然向自己扑过来,脸上满是痛苦,眼中满是无助,凄厉的呜咽声急急地从张大的嘴巴中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