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浅这话自有出处,说起来有点儿狠。不过,自古文人骂人,最狠的都是先从祖宗数落,不仅亲族受累,左邻右舍同窗至交也要受牵连。
算起来,她问他,你学一身本事,是不是为了欺凌弱小?你这学生德行有亏,你留着他干嘛?只牵连他和他的学生,真是客气到家了。
跟人辩论莫浅从来不惧,像是这群书生中大多数瞧不上女人,都不屑搭理她,她也不会怒上心头。可那个书生连犯她数个忌讳,绝不是家长道歉就能揭过去的,她今天这口恶气是出定了。
众书生闻言色变,方才莫浅与那书生辩驳,众人中还有不少不齿那书生,这会儿却是看见莫浅问到了他们先生面上,有面色羞愧者,有恼上了那书生者,也有义愤填膺,却又不太好意思跟一个女人计较,只能暗暗嘀咕几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欺人太甚’‘最毒妇人心’。
窃窃私语声传入耳中,莫浅根本不理会,这位于先生既然是这群书生的先生,那就得为这件事给她一个交代。她虽感动这个当老师的不惜为学生折腰,简直是言传身教的典范,却也不会失了自己的原则。
于先生闻言叹息了一声,“修己、安人。”他转头看向动手那书生,“英士,你去吧,我教不得你。”
那出手的书生方才见两人一番应对,已是心生不妙之感,闻言一声悲呼,“先生。”只以头抢地。
众书生闻言一片哗然,被老师逐出门墙,可以算是这时代最严重的惩罚了,基本断绝仕途。白良姜也为之一愣,他方才根本没听懂两人对答,突闻此变,目光在于先生与莫浅身上徘徊,目中异彩连连。
莫浅面上虽无得色,亦无愧色,心中火气平息下来,微微有些感慨,这位于先生倒是满身风骨,只可惜收弟子的眼光不咋滴。
她敛目走到白良姜身侧,将他与白芨扶起来,看他肿的不像样子的脸开始犯愁,“你今日回去可怎么办?”今天都挨了两顿揍了,晚上正好凑够三餐?
那边书生还做纠缠态,白良姜闻声收回视线,看着莫浅的神色略复杂,“就算再挨一顿揍,也值了!”
她……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于先生心意已决,众人劝了几句后,到底将那书生打发走了,开始收拾起地上的黑白子。
白良姜见那书生离去,便迫不及待的凑上去道,“于先生,一码归一码。咱们接着下?”
莫浅没想到他这会儿还有心思寻思这个。
莫浅今日做的事在她自己看来,得罪了这睚眦必报之人,不动手便罢,一动手必要斩草除根,否则那人真当上了官,不知要祸害多少人。她这也算是为民除害,积善行德了。
可站在那群书生的角度考虑,系出同门,同气连枝,那书生所为倒也符合当代人的普遍价值观,后面上去再踹两个被制服的人两脚,也不过是怒极攻心,也就一言不合暴起伤人一事值得商榷。
他们眼看着身边的人断绝仕途,不免心有戚戚,不能恼先生无情,又不欲与她一个小女子计较的话,白良姜凑上去正好提醒今日争端的由来,一个迁怒是跑不掉的。
奈何刚才她没反应过来,眨眼功夫少年就凑了上去。
见数名书生虽不开口,却是皆对白良姜怒目相视,莫浅连忙走上去道,“棋局已毁,不如就此作罢。”
白良姜闻言摇头,望着于先生道,“于先生,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棋局我记得!”
莫浅微微一愣,她本以为是少年起了好胜心,此刻留意到他态度上的不同,便不再劝。
于先生定定的看了白良姜片刻,却未作答。他起身冲着莫浅拱手道,“钱姑娘,告辞。”莫浅忙回礼。
于先生往枫林外行去,行了两步,又止步回头,“白三公子身出名医世家,为何偏好鬼蜮小道?”
白良姜愣在当场。
直到男子领着众书生消失在枫林之后,白良姜才垂头丧气的瘫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的折腾起了菊花。
明知白良姜是自讨没趣,可看见少年一副神色郁郁,精神不振的样子,莫浅还是忍不住叹息。
白芨道,“姓于的不战而逃,少爷你还不高兴什么啊?”
“什么姓于的?”白良姜猛地抬头,呵斥道,“那是于先生!”说着,又闷声道,“这盘棋他未必赢,不过,今日我却是输的彻底。”
一番话倒是将少年心思展露无遗,莫浅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君子六艺是他所长,这一局,还未开始他就输了,所以,你输的也没那么彻底。”
白良姜闻声扭头冲着她叹息了一声,“我不如你。”
莫浅闻言一怔,凭心而论,她在少年这样的年纪,遇上今日这样的事,根本就不会自省,她拍领导桌子的年纪可是二十三,被训了一顿以后也没见改过……
让白良姜如此一说,倒是觉得面上微赤。
不过,若是此刻她再说什么,少年怕是要以为她在嗤笑他了,于是笑道,“你就不觉得我太狠了点儿?”一言断人前途,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不是小事。
白良姜闻言冷笑一声,“此人品行不端,活该落此下场,倒是于先生还有点儿意思。”
莫浅见他神色依旧郁郁,话锋一转道,“你不是说这寺中的素点极有名吗?看了半日棋,我可是饿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