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范无双还像说些什么,程伽玛早已踏开大步子往前走了。范无双只得跟上去,浓重的夜里,她只看到程伽玛的背影。
她终于想起来,很多年前,她分到医院实习,正好碰上了程伽玛,第一次值夜班,这位师兄提点她:“不要出错。”
那还是美国,这位师兄以严谨和原则性强闻名整个华人圈。范无双受到她提点,连连点头。她那时候极其认真,勤奋地让大家都刮目相看,程伽玛对她这个小师妹也很认可,他说过:“范师妹是块做医生的料子。”
后来她到布桑,找到这位师兄,托他推荐进入布桑附一院,但是再也没有得到过程伽玛的一句表扬。
她酗酒的毛病是在国外有的,参加过很多戒酒协会,在国外医院实习的时候戒掉了,每天干劲十足,但是回国之后,又开始了。断断续续,很多年。程伽玛知道他这个毛病的时候,恨得牙痒痒,言辞激烈,企图骂醒她这个老酒鬼。
一直到后来,他无奈之下,甚至给她找了心理医生。
这样有原则的人,打破了几次原则,到今天,放下手里的事情,一路到了会宁。
范无双闭了闭眼,现如今的她,怎么回报这一份感情呢?
她有的是毛病,是植物人母亲,九岁的孩子,一堆外债。还有十年前,她和陆北的丑闻。
小城市,尤其是深夜,静得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一路上,程伽玛也没有跟她说话,只是沉默地在前面走着。范无双跟在他身后,脚步不停一直到了酒店。
程伽玛给她开了一个大床房,办完手续之后,这才说道:“我跟科主任还有家属代表约过了,明天早上九点钟医生办公室见面。你今天好好睡一觉吧。不要做什么不切实际的决定。”
范无双点点头,程伽玛看了她一眼,范无双此时此刻在灯光下,面容枯槁,头发塌榻地倒在一边,身上的衣服不知道是不是溅到了什么东西脏得很难看。
他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然后走了。
范无双接过前台给的房卡,一路上去,打开了房门,洗漱完后,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嘴角扯了扯,竟然一点也笑不出来。
这一夜,大概是累极,范无双竟然睡着了。只是在梦里面,她梦见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那时候她刚刚到国外,没几个月之后发现自己怀孕,她小心翼翼地遮盖着自己的肚皮。那时候程轻轻还有些钱,母女俩租了小公寓,范无双医学院一年的学费交了,程轻轻初来乍到也找了服务生的工作。
一切看上去像是开始了,但是很快的,发现入不敷出,日子越过越艰难。而有一天,程轻轻终于发现女儿的肚子大了起来。
范无双再也不能说自己胖了,那个时候程轻轻只是看了她一眼,几乎肯定地说:“是陆北的?”
范无双骗不了她,只能点头。当天晚上,范无双被程轻轻锁在家里,并且一锁就是锁了好几天,范无双只能在每天饭点的时候看到程轻轻。她哭着喊着:“妈妈,妈妈,我要出去,我要上学。”
程轻轻没有理过她,然后在五天之后,带了一个私人医生上门。她只是冷冷地对着医生说:“孩子打掉。”
这种行为在美国是违法的,但是程轻轻拿出了自己的全部家当,给了那个女医生一大笔钱。范无双这辈子从来没有感觉过那么害怕的那一刻。
在她肚子的小生命和她一同躺在简陋的手术台上,她发着抖,在打麻药的前一刻她小心翼翼地跟医生说:“我愿意打胎,但是我想先喝口水,好么,我紧张。”
医生同意,给她松开了捆绑,范无双得了自由,一下子就从手术台上弹起,推开了医生,也狠狠地将堵在门口的程轻轻推开。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刻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推开了所有人,然后飞奔到了陆时家里。
陆时是她在医学院认识的唯一的朋友,那个时候两人的感情还没有很好,但在这个事情陆时帮了她一把。
范无双在陆时家里躲了两天,程轻轻找来时,陆时将人堵在了门口说从来没有看见范无双。程轻轻失望而归,偌大的城市,竟然找不到一个人。
五天后,程轻轻在公寓自杀。
范无双知道,陆时帮她到现在,除了彼此后来愈加深厚的友情外,还有她对于后来事态发展的愧疚。她说过,其实那时候母女俩应该好好谈谈的。那么结果也不至于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