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他烧得云里雾里,汗水浸透了外衣,却始终在念着同一个名字。
丹华,丹华……
丹华这两个字,像是比万年魔怪的毒液还要厉害百倍的咒语,所向披靡地侵蚀着他的神智。
夙恒告诉我,玄元镜之所以能看死魂的一生,是因为它能梳理死魂的记忆,然而眼下的傅铮言是如此的不清醒,镜中之景就只有一片灰蒙蒙的暗影。
在那片铅灰色的暗影中,总有一个绰约窈窕的美人若隐若现,她的衣袂上绣着金边的国色牡丹,层叠的宫纱裙摆随风飘荡,浓黑如鸦的长发被凤羽琉璃钗挽起,整张脸却看不分明。
天色将近傍晚,浇灌半日的暴雨渐渐停息,长安街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马车的铁轱辘滚过坑洼,溅起的水点哗啦作响。
掌灯时分,傅铮言终于醒了过来。
素色的床帐从两边垂下,掩住了他打量整个房间的目光,他茫然了一会,像是在努力回神,半晌后才哑声道:“我没死……”
傅铮言的面色已趋近正常,整张脸看起来尤其俊朗,想到他的母亲乃是名噪一时的倾城舞姬,不禁让人觉得一切美貌都有理可循。
“对,你没死。”我走到离床不远处,浅声道了一句:“傅公子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傅铮言闷声咳嗽了两下,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他扶着床柱缓慢站了起来,就在艰难行了两步之后,一手撑着木桌颓然跌坐在藤椅上。
“你中了魔怪的剧毒,至少三日后才能行走。”我端起白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其实你自己应该也有感觉……你的死期已经过了,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踏上通往地府的黄泉路。”
傅铮言接过茶杯,道了一声谢,既没有喝杯子里的水,也没有开口与我多言。
夙恒提着一罐热气腾腾的鸡汤进了门,我放下茶壶欢快地扑了过去,转过脸又看到傅铮言目色空茫地看着我们,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门廊外忽有一阵颇为嘈杂的喧闹,接着传来纷乱而沉重的脚步声,之后有位大约是官兵的人物,拔剑出鞘高声喊道:“丹华长公主有令!即刻搜查全城上下!”
官兵们查房自然不会多温柔,不多时,隔壁有一个小孩子被吓得大哭了起来。
“开门吧。”傅铮言忽然道:“他们要找的人是我。”
他手扶木桌站起了身子,踉跄着走了几步,蹒跚如垂垂朽矣的老者,却极其执拗地要亲自走到门边。
“不用开,那些官兵看不见这道门。”我耐心地同他解释:“因为门外加了隐蔽结界,所以看起来就像是一堵墙……当然摸起来也是一堵墙。”
傅铮言神色愕然地看着我,愣了半晌后,说话的嗓音依旧平稳而镇定。
他道:“二位是上界的神仙吧。”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十分的平静和自然,就好像在说:“这就是菜园里的黄瓜吧。”,“这就是炖了很久的人参母鸡汤吧。”
我有些敬佩他的波澜不惊,客气地答道:“不是天界,我们来自冥界。”接着想介绍一下夙恒,于是站在夙恒身边道:“这位是……是我的……”
“顶头上司”尚未说出来,就听到夙恒自己接话道:“夫君。”
我微红了脸,极轻地嗯了一声。
又因为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抬眸看向傅铮言,转移话题道:“今天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是在一只万年魔怪的洞穴里,听说你是自愿去那里的……方不方便告诉我为什么要去?”
傅铮言默了默,没有出声给一个回答。
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步摇钗,那钗子的做工极为精巧,白玉为底镀了碎金,却像是被把玩过无数次,钗头掉了几处金漆。
片刻后,他道:“多谢你们夫妇今日将我从魔洞里带出来。”
傅言铮将那支金钗收在袖中,语调平静道:“有劳了。”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似乎想走回桌边,在将要摔倒的那一刻,有一朵浓厚的云团将他严实地包裹,谨慎又不失温柔地帮着他重新站了起来。
这么乖巧听话的云朵自然不是我召来的,我抬头定定将夙恒望着,又忽然反应过来,他可能是对傅言铮方才话中的“夫妇”二字比较受用。
我掏出锃亮的玄元镜,“傅公子要是觉得累,不妨坐下来休息一会。”
言罢,我拉着夙恒的手走进了另一间屋子,关上木门以后,将镜子立在了桌上。
玄元镜中的景象已经开始幻化,东俞国的定京城内,车水马龙的长安街上,夹道林立酒楼乐坊,朝歌夜弦,舞乐不绝。
长安街上最负盛名的兰桂乐坊中,来往的宾客多得是身家显赫的达官贵人,百年江山如画所传承出的的盛世繁华,尽赋予数场不知今夕何夕的风月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