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宋钦文再不情愿,终究争不过为父的宋冠生。半是呆滞半是惊讶,他身形僵硬、任由宋冠生拖上马车。后者再次向空海大师告辞后,抓住车辕坐在车厢外,挥动马鞭掉头,不消片刻便已消失在码头。
“阿弥陀佛。”
望着宋冠生须臾间塌下去的肩,空海大师轻念佛号,心下叹息。
桃花障已成,他本以为此子终生将受其害。然而方才宋父的出现,却让他看到了冥冥中的一丝转机。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世上不仅有慈母心,巍峨如山的慈父心肠同样令世人动容。故而方才,他明知迷途知返的宋钦文可能会成为小侯爷命中劫数,却依旧道出事实真相。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更何况那只是一点虚无缥缈、尚未成气候的劫数。
睿智的双眸中露出释然,收回竖在胸前的并拢五指,空海大师转身往回走。
等了这么久,也该轮到他喝杯敬师茶了吧?
想到临走前两个徒弟拉在一起的手,睿智高深的大师瞬间变成笑眯眯的老和尚,垂下来的寿眉挑挑,脸上褶子笑深了不少。
被他念叨的阿瑶就没那么高兴了。袖下的小手被少年拉住,他攥得那么紧,直让她感觉五指被一只铁钳夹住了。
“景哥哥!”
粉嫩的小嘴高高撅起,不悦之下她声音高了些,悠长的尾音足以让另一边的胡九龄听到。
成功抓到小手无限满足的陆景渊,紧张情绪比之阿瑶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丫头看起来瘦瘦小小,风一吹就倒似得,然而小手攥紧手心后却丝毫不腘人。又嫩又软、柔若无骨,直让他爱不释手,强行忽略男女大防只想多握一会。
激动之下他也没失去警觉,察觉到胡九龄投过来的异样目光,他颇为遗憾地放开手,神色依旧是方才宣布征募军饷时的冷然和高高在上。
“征募将于三日后巳时在城中云来楼举行,今日拜师仪式过后,本候会命人给诸位送上请柬。”
前排宴席中诸位绸缎上闻此一惊,三日……恰好是他们各家清点大致账目的时间,而巳时也是他们中大多数人到铺子查看的时辰。用三日核算完账目,各家还未来得及商议,便已经要前去云来楼赴宴。
小侯爷此举,究竟是无意……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经商之人对有些事本能地敏感。心下各有思量,这会他们面上却满是和气赞同之色。
视线从众绸缎商所在的那桌流水席移开,陆景渊看向高台下不住挠头的沈金山,“沈老爷爱女做出这等事,众目睽睽之下被揭穿,心下难免有些不痛快。”
沈金山知道自己掉进了胡九龄的套里。会首之职乍听上去挺好,能直接上达天听,日后面对地方官员时心里也有底气,这可是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的便宜。可小侯爷如今就站在那老狐狸边上,这香饽饽最后落到谁嘴里,不是明摆着的事。
若有可能他一文钱都不想出!
可偏偏众目睽睽之下出了这样的事,因着阿慈连带沈家名声受损。此事他若不做出个姿态,以后沈家如何在青城立足。所以这笔钱必须得出,只能出得比往常多,还不仅多一点半点。只有大笔的银子砸出去,才能挽回沈家颜面。
可这笔银子的作用,也就只剩个挽回颜面。到时他捐的银子多了,脸上有光的是谁?是身为钦差的小侯爷、是新任青城会首胡九龄。
一想到大笔雪花银便宜了多年老对头,他心头就忍不住发闷,气血上涌一股腥甜直冲着嗓子眼冒过来。突然间他灵机一动,称病不出。只要他不去,谁能有办法?即便当时有人在编排他,可过后所有人的目光定会集中在出了风头的胡九龄身上,更不会有人想着他那点事。
就这样!
这个念头刚升起,高台上小侯爷声音传来。
瞬间他强行把喉中那口淤血咽回去,堆起笑容拱手恭敬道:“侯爷言重了,任哪个作爹的,满心望女成凤却发现女儿如此胆大妄为,心下也不会全然平静。不过生意人,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这点小事也就没什么。侯爷放心,三日后的征募宴,沈某一定会按时到场。”
“本候还怕沈老爷郁结于心、卧床不起,既然有沈老爷这句话,本候就放心了。”
高台上陆景渊依旧不改倨傲,似乎对他“误会人”的行经没有丝毫悔过之心。
同在青城,这些绸缎商间彼此也算了解,他们哪能不知道沈金山秉性——那就是只无利不起早的铁公鸡。跟小侯爷说那种情况,放胡九龄身上绝无半点可能,退一万步讲即便胡九龄真的病了,也会派他的贴身大管家胡贵站着去听,保证出钱出力不比大家少;可换沈金山,眼见无利可图,即便没病他也得装出病来。
这事以前他又不是没干过,远的不说,前几年123言情河道清淤,本来123言情从所有人家门前流过,淤泥清掉河道畅通,更大的船能进来,这对整个青城的商贸来说都是大好事。朝廷不拨款,他们这些比较大的绸缎商将云来楼包下来,齐刷刷坐下来商议。
统共大致需要多少银两,哪家生意大用着河道多哪家就多出点,这样均摊在每个人头上。本来公平合理的事,胡九龄甚至当众表态,胡家铺子多,不管出多少也是应该。可轮到沈金山,左等右等,就等到一个不知搽了多少层粉,脸白到直让人青天白日觉得见了鬼的人,要不是那锃光瓦亮的秃脑门,这帮人还不定能认出来。姗姗来迟不说,被两个下人扶着强行坐下来,这边还没等开口,他那边已经咳嗽得惊天动地。
都这样了,别说捐钱,再让他呆下去今天的事也别说了。
众人只能起身相劝,强行把他劝回去。不过他们这帮买卖人也不是吃素的,沈家不出钱,等河道清到沈家门口时,工匠们直接略过去,划着乌篷船往下一段清。这样一来他也终于憋不住,最终还是自己找人,大半夜起来打着灯笼灰溜溜给清了。
忆及往事,坐在前排的好些绸缎商忍不住笑出声。更有与沈金山不对付的商贾,这会揶揄道:“沈老爷到时可莫再涂脂抹粉,脸色苍白。”
“沈某何时有过那等女人行径。”
心里已经苦成黄连,面上沈金山却是大义凛然。
他这幅模样骗骗不知情的普通百姓还好,落在那些知情的商贾眼中,就成了万分滑稽。当即有人笑得前仰后合,而这笑声传到沈金山耳中,不啻于用钢针刺着他的耳膜。
出银两还要遭人耻笑,偏偏他还不能表现出丝毫不悦。你个九尾老狐狸,可别得意太早。
心下暗恨又无从排遣,他将所有怒火都撒到了沈墨慈头上。
敏锐地察觉到阿爹情绪,沈墨慈打个哆嗦。再心有不甘又如何,这些年来她还少憋屈了?本来按照她的计谋,拜墨大儒为师后便可不惧沈家。明明什么都算计好了,偏偏到头来什么都没成。不仅如此,连她经营多年的名声都搭了进去,这会还要被送到穷乡僻壤的沈家祖籍。
她恨!
可恨又如何,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她无能为力。
“该说得本候都已说了,接下来便是本候师妹的拜师仪式。”
高台上小侯爷声音传来,沈墨慈心思一动。
什么都没有?不,怎么可能,她还是墨大儒徒弟,她还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抬起高肿的脸,她走到沈金山跟前。在后者阴沉又嫌恶的目光中,她幽幽说道:“阿爹别忘了,女儿还是墨大儒徒弟。”
“还好意思说这点,若非你扯着墨大儒名号四处兴风作浪,又怎会有今日之事。依我看,墨大儒恨不得没你这个徒弟。”沈金山低声训斥,声音中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轻视。
这就是她的阿爹!沈墨慈想到几日前胡府门前那一幕,当半城百姓跟着杨氏母女前来看热闹时,胡九龄想都没想站出来。高站在府门前台阶上,拿着竹喇叭,他不惜拿整个胡府名声为赌注,来保全胡瑶。
可她呢?
今日换成是她,情形正好相反。在沈家名声受到威胁时,阿爹毫不犹豫地将她甩出去做弃子。更让她不甘的是,因为阿爹种种作为,沈家名声本就不怎么好,能维持着今日的名声,多亏了她这几年辛苦经营。她不仅没有享受到自己辛苦赚来的一切,价值被榨干后,到头来就被当成垃圾般毫不留情地抛弃。
她如何甘心!
可再不甘心她也没有丝毫办法,如今她羽翼未丰,只能依托在沈家屋檐下。攥紧拳头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再抬头时她却是满面孝顺女儿状。
“女儿知道今日所作所为拖累了阿爹,自己心中也十分懊悔,所以此刻女儿想要弥补。”
“哦?”想到她的足智多谋,沈金山终于转过头。
“方才小侯爷喊阿瑶师妹……”
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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