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婴给甩了出去,可谁想的到,那女婴竟然直接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摇一晃地走向了她,身上还带着殷红的血迹。
报应、这真是报应啊!
楼瑾喊着,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掉落了下来,她这下算明白,她这一辈子算是完了。李家已经彻底废了,她现在又生出来一个鬼胎,只怕是楼家也全无她的容身之处。
不,是整个易城都不会再接受她了!
她越想越绝望,一边是女婴瘆人的笑声,一边是李夫人发疯似的叫喊,楼瑾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她好像身处于泥潭之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怔怔地看着房内,视野里突然闯进了那雪白的墙壁,心中一动——
刺目的血红在雪白的墙上四溅开来,女人的身体无力地往下落着,在墙上画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陈锦,你自杀前的心情,是不是也是这么绝望呢?
可是那个答案,她已经无从获知了。
房间中的女婴冷笑着看着这一切,眼角的余光猛地瞥到了不知何时走到屋内的苏维,眼神一怔,然后才幽幽道:“谢谢你们替我寻回了身体,现在我执念已了,该走了。”说着,女婴往另一个方向瞥了一眼,小声说道:“谢谢你,让我大仇得报。”
苏维面色不变地看着陈锦的灵魂逐渐从那女婴的身体里抽离出来,那女婴便也不再闹腾地倒在了床褥之上,已然没有了呼吸。
半晌,原本安静下来的屋子里突然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苏维扭头朝那声音的来源望去,果不其然,一道意料之中的身影缓步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果真是你!”
或许就连青年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在他说这一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甚至还带上了一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没错,是我。”那人不急不慢地说着,眉宇间流转着一股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他抬头看了一眼苏维,又瞥了一眼苏维身旁的孙祁,那双狭长的眼睛里一丝寒光飞快地一闪而过,但是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
苏维只觉得自己的心情复杂的很,一方面他的的确确猜中了一直以来潜伏于这个世界里的人究竟是谁,可是另一方面他却又觉得难以面对。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个人对他而说,太熟悉了。
青年的鼻翼轻微阖动,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来,仿佛终于下定了一个决心一般地抿开了嘴,冲那人喊道:“为什么会是你……”
“姐夫。”
听到那个熟悉而又微妙的称呼,男人的神色不易察觉地变了变。他看向苏维的眼里,玩味着一种深沉的光,不知道是故作轻松,还是真的淡然地悠悠道:“不为什么。”
那一刻,一种怅然若失而又包卷愤怒的心情顿时涌上了苏维的心头。其实说起来,他竟从未真的了解过眼前这个相貌清俊,神色安静的男子。他知道,很久很久之前,苏权将那人带了回来,告诉他说:那个人是灵均,从今以后他们就是一家人了。
——家人。
苏维永远也忘不了,灵均踌躇着将这两个字说出来的时候的神情:双眼紧闭,眉头紧锁,面色苍白,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痛苦。
——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恍惚中,苏维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气质疏离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灵均,内心不由地猛地一颤,开口道:“那苏权呢?她、她知道你这么做吗?”
灵均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抿紧了唇。片刻之后,他才悠然答道:“苏权?在她创建的世界里,你觉得还会有她不知道的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维总感觉的在灵均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似乎有些嘲讽。
青年微微一怔,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
什么,苏权知道这件事,那她为什么……
苏维突然不敢继续想下去,而灵均则是冷笑一声,目光悲悯而又讽刺,稍稍颔首道:“你真的了解你姐姐吗?哦不,也对,你是她的弟弟,她自然不会让你知道她是如何对待别人的。你说是不是,孙祁?她是怎么对待你,你该不会不清楚吧?”
男人话锋一转,直直朝矛头调转对准了孙祁,而孙祁竟然也一反常态地沉默了下来。
“苏维,你知道吗?
灵均那低沉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幽幽响起,仿佛诅咒一般,挥之不去,“这么多年来,每当我痛到不能自已的时候,我便会撕开这个伤口,任凭鲜血汩汩往外流着,然后我的心就会再次平静下来。”
他冷冷地看向苏维,明明还站在哪里,却已经好像不是活人,而更像是一具早已死去的尸体。
苏维惊恐地抬起头朝他看去,望着他右手手背上那个丑陋的伤疤,而此刻,仿佛正有赤红的鲜血源源不断地朝外流着。
那一刻,苏维终于明白了,灵均有多少绝望就有多少憎恨。
他的声音温柔却又让人心痛,字字都如一根根明晃晃的银针毫不留情地扎入青年的心脏,“我的亲人死了,凭什么她的就可以活下来?”
他声音在颤抖着,就如同他此刻翻江倒海的心情一般。他呢喃着,那声音让人忍不住心中一动。男人再次,怨恨而又嘲讽地看向苏维,幽幽道:
“苏维,你们太高高在上了。”
对所有人都是居高临下,仿佛对他人的一切都是恩赐,无论如何别人都必须对此感恩戴德、甘之如饴。
可是,苏维不知道,苏权更不知道,他们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闻言,苏维浑身一震,竟是下意识喊出了他的名字,“灵均,我……”
“够了。”
灵均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苏维的话,面色冰冷,声音还是往日般的温柔,却让人不寒而栗,“其实,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声音里,竟然还带着一丝笑意。
灵均遥遥而立,看着苏维的那一双漆黑的眼里闪烁着冰冷的光辉,“所以,现在我没有选择你、没有选择苏权,而是回到了我原本就应该在的地方。”
苏维愕然,心中满是麻木的痛楚。
难道……过去的那一切的一切,全都不过是假象吗?
“我不过为复仇而来,此前的种种,你就全当是一个谎言,忘了吧。”
灵均幽幽地说着,伸出手来在空中虚空一划,那地方立马就出现了一个黑洞。他缓缓朝那儿走去,背影坚决而又寂寞,让青年的心中堵得厉害。
“我们还会再见吗,灵均……”
“哥。”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一声情真意切的“哥”的作用,男人竟真的顿下了步子,停在了原地。
清风吹过,一室温凉。
“下次再见,就是你我反目为仇之时……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
男人说着,身影消失在了黑洞之中。而那黑洞也在他进去之后立马闭合,消失在了原地。一时之间,房内竟然又只剩下了苏维和孙祁两人。
半晌,那个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的男人缓缓将青年拥入怀中,沉声道:“你还有我。”
所有的惆怅、伤感,在这一刻尽数退去,留下来了只是男人那温暖的体温,让青年忍不住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还好有你。”
似乎是为了掩饰,青年将脸埋入孙祁的怀中,不让他看到自己那红红的眼眶。
一路走来,艰难险阻,阴谋阳谋,只有他不舍不弃,依然留在自己身边。前路漫漫,荆棘丛生,生死未知,惟愿自己也能不忘初心,与他携手共闯。
“走吧。”
孙祁轻声说着,用宽阔的手掌摸了摸怀中人的脑袋,而苏维也点了点头,“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想去一个地方。”
男人的眼里像是一潭幽深的湖水泛起了粼粼波光一般,似乎有些不解,“去干什么?”
苏维用手指擦去眼角的泪花,抬起头来道:“去确认一件事。”
三清观。
清风拂过,吹得那片竹林簌簌作响,一个面容俊朗的男子怀抱着一只白色的小狗缓步于山间小路之上,穿过竹林叶隙间倾斜下来的阳光斑驳于他的身侧。
青石板砌成的台阶上,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
“听说了吗?李家的媳妇生下了个鬼胎,闹得整个李府鸡飞狗跳,自己也不堪重负撞墙自尽了。”
这时,一个中年汉子从山下缓缓往上走来,一边和身边的人兴致勃勃地说着。
“这事整个易城谁不知道?嗨,作孽哦,鬼知道是不是他们家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缺德事,现在遭报应了吧!”
他们从男子的身边擦肩而过,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地飞快移开,然后又窃窃私语了起来。
男子对此却像是置若罔闻一般,只是用手指温柔地抚摸着小狗毛茸茸的脑袋,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四周的竹林,深吸了一口气。
这么久了,他终于做到了彻底的心无杂念了。
一切,都该放下了。
“无执。”
山上小径之上,一位年迈的道长站在台阶上冲着男子遥遥喊道,而被喊到名字的男子也连忙加快了步伐朝道长走了过去,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有意无意,竟然忽然瞥到了一抹不可思议的身影。
无执:“——!”
不过是一眼,青年的身影再次没入人群,再也找不见了。
“你在看什么?”
道长轻声问道,而无执却只是摇了摇头,开口道:“走吧,该去静坐冥思了。”
然而在转身的那一刻,无执却微微地将头转过,但是很快就跟在了道士的身后,往观内走去了。
远处的山峦起伏犹如波浪,在茫茫苍山之中那点点的绿意格外显眼。金色的光芒透过厚重的云层倾斜而下,映的青年的神色温柔不定,眼角眉梢皆是微微上扬。
这时,青年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扭过头来开口道:“孙祁,你能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要舍弃肉身、遁入鬼道?”
阳光染得男人的面目俊美,他低下头向青年看去,唇角微微扬起,微笑道:“不告诉你。”
苏维噘了噘嘴,眼里却飞快地闪过一丝泪光,慢悠悠地将头别了过去。
傻瓜,青年在心里暗暗说着,眼眶却红了起来。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想做,便做了。”仿佛察觉到了苏维的心思,孙祁上前一步拍了拍青年的肩膀。
云层尽染,千山苍翠,绚烂的金光从厚重的云层里投下,将万物染成金色的剪影。他们站于山崖之上,望着脚下微风轻拂后便如同海洋一般掀起波浪的竹海,唇角微微上扬。
男人看着身旁的青年,轻声呢喃了些什么。
“你说什么?”
一时分神,青年并未听清男人究竟在低语些什么,只是有些疑惑地转过头来看向他。
“没什么。”
男人轻声道,这等待他仿佛已经忍受了千万年,而此刻,他只知道,他等到了——这便足够了。
——你说要我等你,我怎么敢提前离去。
无人知的喃语消散在宁静的竹海里,或许唯有山间的风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