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午晌时分,雪渐渐小了,长亭以为又如照旧般,太阳会露出头来,哪知打开窗棂一瞅,天际尽处灰蒙蒙的一片,乌云连片连蓝天都被遮挡得再难看见。
“这天儿真怪糟,不落雪了,反而要下雨了。”
长亭让满秀去翻油纸伞,再让白春去备马。
哪晓得没等来满秀,反倒把娥眉等过来了。
“这样糟糕的鬼天气,姑娘也还是执意要出门去?”
娥眉淡扫娥眉,如远山黛,香粉敷面,又如浅色荷瓣,长亭眼神再向下一看,嗬,嘴上还抿了胭脂红纸,红艳艳的活像一团直冲冲向上窜的火。
长亭抿唇笑了笑,“可是祖母打发你来的?”
娥眉婉转清凌凌地笑,“是呢。大长公主不放心,叫奴来跟着姑娘走,也好做个把轿的钱袋子。”
长亭边笑边点头,“劳烦祖母挂心。祖母是挂心了,谁曾料到底下的奴才漫不经心,整日整日地都将陆家的规矩挂在嘴头上,殊不知嘴上说完了,就像风过了无痕似的,心里边儿一点没捞着调儿。”
长亭边说边探身从床榻边上拿了一叠儿糙纸递到娥眉的眼皮子底下。
“嘴巴和妆容都先擦干净吧。这样出门,你不嫌丢人,我都嫌丢了陆家的脸!”
娥眉膝头一软,险些跪在地上去。
她竟忘了家里头可是戴着重孝的啊!
一心想着要在那群莽夫糙汉中拔尖出挑,留下印象,却忘了这茬子事儿了!
长亭见娥眉没接,手再往里伸了伸。
娥眉赶忙敛头后退半步,诚惶诚恐,“姑娘...还望姑娘大人大量,不要怪罪奴!奴从大长公主处出来,奴一心想在姑娘跟前凑个好,这才着意装扮的,绝非存心待国公爷不仁孝啊!”
“行了。”
长亭远远见着满秀过来了,拿了两把油纸伞搁在博物木柜旁斜倚着,长亭再从窗户里朝下看,马车“踢踢踏踏”的也备好了,伸手拢了拢白绒大氅,拍了拍娥眉的肩头,“今儿个好好当差吧,该看见的就看,不该看的,我叫你睁眼,你都甭理会。”
娥眉佝头连声称是!
真定大长公主拨了近三十人随侍,这一拨人是暗中保护,近身的就只有两个丫头。
马车拴的是寻常富户都用的榆木马车,长亭没戴帷帽,在北地戴帷帽太扎眼了,两个姑娘就照着北地姑娘的打头蒙了层薄布在脸上挡遮着,对,是俩,长亭执意将长宁留在了驿馆里,不许她跟着一道去——大长公主也乐见其成。
天色不算好,大道都空荡荡的,没见几个人影。
长亭乘在马车上一路往城头去,时不时地停下来让满秀多少买点玩意儿和吃食,心里头默默把了把时辰,便叫白春撩开幔帐交待车夫,“...去丁香楼,店小二说丁香楼做的金银馒头是一绝,姑娘就想尝一尝。”
车夫高喝一声,“得嘞!”,便一扬马鞭畅通无阻地向城头驶去。
马车一停,长亭拢了拢罩在面上的薄布,撩帘下车。
娥眉张口欲唤,想了想索性住口,跟在长亭身后。
约是午晌仍未过,酒楼大堂来往络绎不绝,约莫容纳得有百来号人,有几桌在大堂深处喝酒划拳,一个个都赤膊上阵看上去极为彪悍,长亭埋了埋头,敛裙踏过了门槛,跑堂的乐呵呵地凑上前来领着人往二楼包厢走去。
长亭刚一掩门落座,窗棂外“轰隆”几声,接连打了几个响雷!
“哎呀!油纸伞没拿!俺给忘了!”
满秀惊呼一声。
长亭蹙眉怪道,“你怎么这般虚心!那可怎么办!马车可坐不下这么几个人呐!”
普通规制的榆木马车也就能容两个人,恰好长亭与玉娘,满秀、娥眉还有白春都得在外头跟着走。
娥眉想发火,却又顾忌长亭怕是要偏袒满秀,忍了忍,便琢磨着将功折罪,“奴与满秀姑娘回去拿伞,姑娘就在丁香楼可千万别先走喽。若出了什么差池,奴回去可不好交待咧!”
长亭连声称是,“就在这处吃金银馒头!你们也别回去拿了,就在旁边的市集上买两把伞吧!”
娥眉如获至宝。
满秀与娥眉将一掩门出去,胡玉娘便蹑手蹑脚地趴在了土灰墙壁上听壁角,长亭袖着手立在她身边儿,神色紧张,“...可听得见?”
胡玉娘扬扬手,“...俺冬听人参,夏听莲藕,住在林子里听不灵就活不了...”胡玉娘眉梢一抬,赶紧抓住长亭的手腕,“来了来了!”
人来了。
就在长亭隔壁的厢房里。
周通令亲来,单手推开门框,却见里厢仰头跨坐的岳老三,嘴角向上一挑,“陆二爷怎么换了个人来?这回是想找我要账本子?”
岳老三来不及行动,周通令开门见山一句话,却让刀鞘回笼。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