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京中,刘瑾撒出厂卫盯着各处传“檄文谣言”的人,而各处准备拿檄文说事儿的人、等着落井下石的人、站干岸看热闹的人也都在盯着刘瑾。
所以谈千户府上传出哭声后,没等白灯笼挑起来,刘瑾长兄殁了的消息就已经传遍大半个京城了。
想当初谈家嫁女,那是何等风光,文武百官勋贵戚畹少有不来送礼的,车马直堵出几条街去。
而今,除了铁杆刘瑾一党早早备下厚礼立时来吊唁,更多的官员还属于骑墙观望阶段。
虽然官方没有证实那檄文为真,可大家心里都有杆秤,这檄文够刘瑾喝一壶的。
加之河南帮在朝中也是不小的势力,他们抱起团来参劾刘瑾又与先前那些大佬的马前卒们不同。
这一番恶斗,刘瑾还能否保住他刘千岁的权势可不好说。
尤其这瞧着,谈千户家丧礼的排场,似乎,不太大呐,是不是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不料只半天时间,又是风云变幻——
刘瑾直奔西苑,没两个时辰就打道回府,身后还跟着传旨的小太监,谈千户就这样变成了谈都督同知,还祭葬加等。
刘千岁圣眷依旧!
不少人立马拎起奠仪来直奔谈府。
谈府门外的长街再次拥堵起来,谈府内的诵经声也越发响亮。
谈府内书房中里,刘瑾已经同赶过来的刘宇、曹元、张彩、石文义等人密谈了皇上吩咐的事情。
几人对于朝宗藩动手不无疑虑,但既刘瑾已在御前接旨了,且安化王檄文一出已将刘瑾送到了宗藩对立面去,如今也没得选择了。
刘瑾不放心锦衣卫下头人去办此事,思来想去,便要石文义亲去。
张彩也觉事关重大,石文义亲去放妥当,他思虑缜密,又叮嘱了石文义许多话,让他诸事小心,不要犯了忌讳,将自己折进去是小,牵累了千岁是大。
石文义面上谦恭口中答应着,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这下老子可发达大了!这可是去抄藩王郡王的家!
他仿佛看见了金山银海汹涌而来,真是强遏制着才没露出开心来。
当然,这银子回来还是得孝敬千岁爷、孝敬张阁老(张彩还没入阁,但刘党认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私下已经这么称呼了)的嘛……石文义如是想。
外面不断有身份显赫的勋贵前来吊唁,他们是对皇家反应最敏感的一批人,最知风向,饶是刘瑾再目中无人,有些贵宾也是得出去接待一二的。
后堂的议事也就此告一段落。
刘瑾带着众人刚出内书房就遇上来过来报信的大侄女婿邵晋夫。
自从邵晋夫落了榜又死活要继续苦读后,刘瑾就没给过他好脸色,有事儿没事儿就要骂几句的,这会儿见着就是一股邪火,张口便呵斥。
邵晋夫就跟木头人一样,由着他骂,一声也无。
还是刘宇、曹元劝了两句,刘瑾才不在理会他,拂袖而去。
邵晋夫立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直到影儿都没了,才缓缓挪动脚步。
那厢骂完大侄女婿的刘瑾走着走着就想起二侄女婿还没着落来,不由心下又是一恼,一边儿点手叫个仆从过来给二姑娘传个话“虽你父亲去了,但亲事跑不了,你勿忧心。”
一边儿又叫石文义过来,低声吩咐道:“你此去山陕,也去找曹雄一趟,就同他说……”
*
这一夜直到快宵禁了,谈府来客方止,翌日一早便又有客登门。
此番“盛况”自然传遍京师,那弹劾刘瑾的折子果然少了近一半儿,
内阁议事时,刘宇倒是意气风发,其余几位阁老面色都不甚好。
当礼部尚书费宏将昨日拟定的宗藩条例拿出来时,几位阁老面色更难看了。
蔡驸马立时就跟着将几份誊写下来的山西宗藩、宗禄现状递过去,又痛陈晋藩、代藩从逆大罪,然后直接表示,皇上已经派锦衣卫往山陕去调查此事了。
几位阁老大吃一惊,连说不可,都道“值此安化叛乱之时,宗藩人心不稳,朝廷正当安抚才是”云云,苦口婆心劝年轻的帝王莫要冲动,收回成命。
如费宏所料,众位阁老还都一边儿劝皇上一边儿无比凶狠瞪着他,那目光仿佛在说“皇上年少胡闹,你也糊涂了?怎的不拦着?!”
似乎若非在御前,只怕就要破口大骂了。
费宏欲哭无泪,那位祖宗啊,我这一把老骨头也得拦得住啊!
蔡驸马则颇为淡定,先一步代皇上答了,“陛下已收到宁夏密报,叛乱已平,大军不日便可回京。想来这一两日战报就会到内阁了。”
又状似无意道:“泾阳伯的大军,想来到了山西便会回还。”
众阁老闻言先是一喜,皆没想到平叛如此神速,之后又是一忧,既大军腾出手来了,皇上这是真要收拾山西宗藩了。
虽说朝廷不惧战事,但文臣口中总归是“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众阁老依旧表示,只要动了刀兵,便是百姓受苦。
蔡驸马却耿直道:“宗室有此败类,不去惩治、不以条例约束,才会更让百姓受苦。山西百姓如今已是甚苦!”就差没说怕宗藩反,难道不怕百姓反吗?
众阁老一时语塞,但事涉宗藩,多谨慎都不为过,哪个也不敢说动了山西藩王们是好事。
就这时候,一直支着腮帮子百无聊赖的寿哥清了清喉咙,翻了翻眼皮,道:“朕欲在山西建山西武学。”
众阁老一愣,不知皇上怎么又天马行空的来了这么一句。
听得寿哥道,“武学选址不在太原府,在泽州府。诸位老先生都知罢,泽州冶炼极佳,武学中将设有‘兵械研究院’,暂调兵部武库清吏司郎中李延清过去,继续研究新式兵械、战车。”
这所谓兵械研究院正是想依托泽州发达的冶炼技术,借助泽州匠人们的巧手,将李延清研究的图纸尽快转化成试验品乃至批量生产的成品。
而山西离边关近便,兵械可以很快送达战场,检验使用效果。检验结果也可以很快反馈回研究院,第一时间加以改进。
蔡驸马适时插话道:“泽州府封给了代府宣宁王、隰川王。”
言下之意,这不收拾了代府,如何在泽州建武学?
李延清到底是杨廷和女婿,杨廷和要避嫌,不好再说话。
王华本就管过京卫武学,素来赞同兵械应不断改良升级,沈瑞能山东水师推广使用新式武器也多亏了王华的支持。
且之后王守仁在南京水师、陆军中也进行了推广装配,同时着令南京兵械局开始新兵械研发,王华还特地协调户部调拨了专款。
虽王华厌恶刘瑾,也恨屋及乌厌恶刘瑾门人如李延清父亲李鐩,但就事论事,王华还是认可李鐩、李延清父子在工程、器械上的才华的。
此番派李延清过去主持这兵械研究院,王华是没有意见的。
李东阳斟酌着措辞,想说武学自然是好的,但择址事关重大,也不是非泽州府不可,还试图不与藩王撕破脸。
然他还没开口,寿哥已收了支腮的手,微微坐直了些,又道:“武学内也设四夷学院,是为四夷馆分支。”
四夷馆一直是李东阳主持,闻言他有些错愕的抬起头来,眼中精光灼灼。
他还没老糊涂,这不是皇上为了说服他们方特地挑出与他们有关系的两个机构,这分明就是,皇上意在蒙古!
北虏屡屡寇边,他如何不恨?
他亦有一腔抱负!
奈何现实是,现下朝廷还无力开战,近几年各地灾荒不断,若不是山东辽东异军突起,海贸上进项颇多,国库只怕早已支撑不住了。
李东阳深吸了口气,终还是劝道:“皇上圣明,只如今国库刚略有盈余,实是……”
寿哥嘿嘿两声,皮笑肉不笑,道:“正是国库不宽裕,才要开源节流。开源嘛,朕拟在平叛之后,开大同马市。四夷馆在通商中也用得到嘛。”
“至于节流。”寿哥拍了拍御案上的宗藩条例,凉凉道:“正该从宗禄上省一省。没得白花花的银子,倒养出群祸国殃民的反叛来。”
李东阳与王华、杨廷和迅速交换着眼神。
国库问题也一直是压在他们心上、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巨石。
而宗禄,也着实是国库快背负不起的大包袱了。
然宗藩改革,这影响委实太大。
朝廷背不起宗禄,可也更加担不起平叛的军费啊。
“山西武学,朕拟让蔡诵过去打理。”寿哥慢悠悠道,“兵械研究院,李延清先打理着,等寻着得用的人,仍让他回兵部。至于四夷学院,朕拟让翰林编修、戊辰科探花戴大宾去打理。”
此言一出,众人都忍不住抬起头来直面天颜,面上神色各异。
戴大宾此人学识渊博,且现在也正在四夷馆供职,调去山西完全没问题。
但,他先前因拒绝刘瑾提亲,闹出过不少风波,皇上昨日才赏了刘瑾胞兄,今日就提拔与刘瑾“有仇”的戴大宾,这……这……
众人不免都揣度起寿哥用意来。
尤其是刘瑾门下刘宇,更是暗暗磨牙。
寿哥则特地点名李东阳问道:“李阁老觉得戴探花可能胜任?”
李东阳一礼道:“陛下慧眼如炬,戴大宾大才,足以胜任。”
寿哥点头笑道:“老先生觉得好,必然是好的,那就这么定了。”
李东阳心下一哂,这话说的,怎的又成了他定的了?
皇上啊,这是帝王平衡之道,拿他来挡刘瑾对戴大宾的不满呐。
不过戴大宾委实才华横溢,他也是极欣赏的,便是背了这个举荐之名又如何。
他却不知道,这戴大宾,乃是沈瑞举荐的。
当初戴大宾刚刚中探花入翰林不久,便即丁忧离京,回福建老家为母亲守孝。
归乡途中与沈瑞的交流、德州遭遇的追杀,以及沿运河而下途经几个灾区所睹流民惨状,种种经历让还是少年的戴大宾迅速成长起来。
回到福建,他如先前与沈瑞约定的一般,凭借自己探花郎的身份和家族影响力,在县里乃至府城推广种植改革,建立技术工坊,并积极联络海商,游说他们北上登州通商,并通过海商家族接触外洋商人,照沈瑞书信中所描述寻找外洋的火器、海外良种。
戴大宾也无愧于神童称号,学习能力堪称强悍,跟着通译学了几个月,便能与外洋海商近乎无障碍交流,买火铳、买器械、买种子以及一些舶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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