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额上青筋跳起,却想不出什么圆场的话来,颇为尴尬。
德清长公主更是气恼的瞪向这二姐。
寿宁侯夫人也觉着不好,斜眼去瞪二女儿;建昌侯夫人却是暗暗撇撇嘴,心里骂一句一家子酸儒。
两个张家姑娘,大的那个装没看见,小的那个反倒气鼓鼓的去瞪长公主们。
张太后素来护短,更是个顺毛驴的脾气,原也没觉得侄女犯了什么大错,见众人跪下隐显逼迫之意,不由气恼,张口便要呵斥。
却是一旁淳安大长公主先一步开了口,“诸位翰林大人皆是股肱之臣、朝廷栋梁,太皇太后、太后及本宫如何不知?诸位夫人还请快快起身。”又斥宫人:“还不快将诸位夫人扶起来?”
坤宁宫的宫女都去瞧太后脸色,不敢动弹。
大长公主并几位长公主都是带了宫女服侍的,她们迅速得令下去,将诸位诰命夫人扶到原本座位上。
杨恬本不肯起来,既然出头,必要争到底,岂是能一句话抹平的。
但下来扶她的正是淳安大长公主的心腹宫人,那人借着扶杨恬的档口捏了捏她小臂,近乎耳语道了句“放心”。
杨恬心下一动,也不再坚持,顺势被扶起。
淳安大长公主则忽的转向张家,一改方才柔和态度,厉声道:“构陷朝廷重臣是个什么罪过,寿宁侯夫人不晓得吗?”
寿宁侯夫人直接被问懵了,不过是小孩子一句笑话,怎的就成了构陷朝廷重臣了?
建昌侯夫人牙尖嘴利,张口就说了句:“大长公主何必危言耸听……”
淳安大长公主勃然大怒,呵斥道:“无知村妇,入得侯府门第也没人教过你尊卑规矩?怪道两个闺阁女孩儿就敢口出狂言,你立身不正,如何教得出好孩子?”
建昌侯夫人娘家确是乡绅人家,上不得台面,只是张延龄是个纨绔嚣张性子,她也是个掐尖要强的,家里家外被人捧着,再没被人这么训过,如今又是当着这许多外命妇的面,不由又气又臊,可也不敢再顶嘴,面红耳赤委屈的瞧向张太后。
张太后心下邪火乱撞,那被弘治皇帝捧在手掌心里的养出来的说一不二性子又发作了,立起眼睛,直言道:“大长公主这是要在哀家殿内教训晚辈了?”
殿内气氛登时更紧张三分。
淳安大长公主是谁?
那可是英宗皇帝的第三女,她母妃万宸妃为英宗诞下四男二女,是英宗后妃中子女最多的一位,可见颇得帝宠。到了弘治朝,淳安也颇得侄子敬重,没少获各种田亩赏赐。
可以说,成化、弘治两朝,淳安是除先太皇太后周氏亲女重庆公主外最得宠的公主。
重庆公主驸马周景在弘治八年过世后,宗人府也改由淳安公主驸马蔡震掌管,一直至今。
在辈分上,淳安大长公主是弘治皇帝的姑母,长了张太后一辈,而驸马掌管宗人府,淳安大长公主更是宗室中第一人。
她这样的身份,自然不惧对上张太后。
淳安大长公主冷冷一笑,反问道:“本宫倒不知什么叫寒酸,如今大行皇帝梓宫还停在前头,倒是有人穿红着绿满身金丝满头金饰就进宫来觐见了,什么叫‘大不敬’,还请太后教本宫?”
张太后瞳孔猛的一缩,张家人也齐齐变了脸色。
虽然国孝以日代年,二十七日一过便算国孝过了,何且如今已逾百日,从城中到宫中皆除了孝服的。只是因梓宫不曾发引,宫中还是以素色为主。
今日入宫觐见,诰命夫人都是一身大礼服,各有定式,穿戴赤金头面无可厚非,但如张家这样带进来的姑娘都是华服金饰、浓妆艳抹,那就大大的不妥。
先前众人都知道张家的心思,无非是艳压群芳好在选妃中拔个头筹,且有这样心思的人家也不在少数,谁也懒怠去揪这些问题——且太后既然召外命妇觐见,便也是默许了的,谁找这个不痛快。
可若真揪住了这是对大行皇帝大不敬,张家也是百口莫辩。
淳安驸马蔡震如今掌管着宗人府,淳安大长公主又是大行皇帝的亲姑母,过问这事,天经地义。
张太后暗暗咬了咬唇,心里也骂起兄弟媳妇愚蠢,却一时也接不上话。
倒是金太夫人,面露愧色,起身向太皇太后行了一礼,道:“都是老身不曾教导好子孙。”
这话也是没人敢接。金太夫人亲闺女张太后在上头坐着呢,谁敢说金太夫人教的不好?
太皇太后王氏木胎泥塑一般,面无表情,也无回话,只默默捻动手中佛珠。
又是淳安大长公主接话,似笑非笑道:“昌国太夫人久居宫中,如何知家中子孙行事?村妇不成器,可见府上还是不能少了太夫人坐镇教导的。太夫人也别光顾着女儿,教导好了儿孙,方是张家子孙万代的事。”
金太夫人万没想到这话能引到这边来,这是要撵她出宫?
她那脸上也挂不住了,很想说一句“你教导好你蔡家子孙,张家不用你操心”,但公主是君,让金太夫人根本张开这个口。
张太后目光冷厉,怒瞪大长公主,话中已满是火气道:“大长公主在哀家这里教训完晚辈,还要管起宫中的事来了?”
淳安大长公主冷笑一声,不屑道:“不过是外戚,又不是宗室,本宫自然不管。”
她转而语气严厉道:“大行皇帝梓宫还前头乾清宫停着,外戚欺君犯上,不敬先帝,还有胆子构陷当今帝师,好的很,朝堂之上,自有御史能管,有阁老能管。孝字在前,皇上也是要管的!”
张太后怒火中烧,却又辩驳不得,她既不能说侄女衣服穿得对穿得好,也不能说侄女教训翰林千金没有错,只能厉声喝问:“朝廷岂容你随意给忠良定罪!”
淳安大长公主“哈”了一声,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满脸嘲讽反问道:“不知张家做了什么利国利民的忠良之事?”
张太后这股子怒火似要从头蹿出来般,太阳穴突突直跳,强咬着牙,几乎忍不住想喊人将淳安大长公主拖出去永不许进宫。
但这是皇姑祖。
有权势、有声望、得帝心、掌了宗人府的皇姑祖。
张太后强忍着没有爆发,可也快要忍不下了。
张家没有任何人敢在大长公主与太后的交锋中发声,不敢,也不配。
长公主们亦不会此时来触霉头。
翰林夫人们,巴不得大长公主出面教训外戚。
在死一般沉寂中,殿内的气氛越绷越紧。
忽得一声轻咳,将精神紧张的众人都惊了一跳,却是上位的太皇太后出了声。
“淳安。”太皇太后声音又轻又缓,带着苍老祥和的味道。
淳安大长公主似没想到太皇太后会出言,不由惊诧,扭过头去看这位从来不声不响的嫂子。
太皇太后手里还捻动着佛珠,脸上也是一派淡然,语气平缓道:“淳安呐,到底不是宗室,由他们去罢。”宛如打禅语一般。
淳安大长公主略皱了眉,但很快又低眉敛目道了声“是”,也不再去看张太后。
张太后虽是诧异,却也缓了口气,那根弦到底松弛了下来。她斜睨了大长公主一眼,正盘算着说什么话找面子回来,也好打发了这群翰林夫人下去。
太皇太后那边又开口了,却是向金太夫人道:“太夫人呐,小孩子虽是无心,到底还是不妥,这衣饰、言行,都当教。”她尾音拖得有些长,好像老人语重心长的说教。
金太夫人虽然素来也不将这个木头人太皇太后放在眼里,但到底这次到底是她出言阻了咄咄逼人的大长公主,还是感谢的,当下也作出恭敬之色,行礼道:“太皇太后说的是极。臣妇惭愧。回去定好生教导小辈。”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又向寿宁侯夫人道:“是极,寿宁侯夫人,太夫人回去后,你可好好生奉养,教养晚辈之事,要多请教太夫人才是。今日之事,不要再犯了。”
张家人登时傻了眼,太夫人回……回去?回张家?出宫?
张太后也有些瞠目,尖声道:“娘娘?”又气道:“太夫人还要陪哀家作伴。”
太皇太后瞧也不瞧她,捻着佛珠慢条斯理道:“事有轻重缓急,张家子孙已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太后又如何忍见他们失了太夫人的教导?如今梓宫发引在即,种种礼仪还要太后来主持,太后也当立起来了,总不能一辈子伴着母亲。”
张太后是后宫之主,但礼法上,太皇太后这个婆婆的身份辈分最尊。就是这暖阁位次,也是如此。
这缓慢的语气,依旧像是一位老人善意的劝解,可也正因如此才也更让人无法反驳。
张太后七窍生烟,却也再驳不得。
忤逆皇姑还则罢了,当众忤逆和缓劝诫的太皇太后——还是一位素来好脾气的太皇太后,便是礼法也不能容。
外庭的弹章会如雪片一般飞进来的。
张太后几乎要掐断指甲,终还是忍了下来。
太皇太后见张太后不再出声,张家人也默默无语,便很随意吩咐了身后大太监齐松道:“寿宁侯府怕是没带昌国太夫人的马车来,你去瞧瞧,准备妥当些。”
淳安大长公主强忍着肚子里的笑,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认真道:“皇嫂不知,昌国太夫人出入宫闱都有自己马车的,倒也便宜。皇嫂且安心。”
张太后咬着牙,心里想着出去就出去,母亲也不是没回去住过,大不了等梓宫安葬后,再寻个由头请母亲进来就是。但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木着脸道:“哀家倦了,都散了吧。”
到底没忘了这次召见外命妇觐见的最终目的,瞧了一眼寿宁侯夫人身后那群闺秀,张太后赌气似的道:“本宫看三娘环娘几个倒还伶俐,且留下来与本宫做个伴。”
她说罢也不容人再说话,起身向太皇太后行了礼,便被一众宫女太监簇拥着往坤宁宫内殿走去,又有两个女官过去招呼张家带进来的一众女孩。
张玉娴几乎咬碎满口银牙,恨恨的揪着帕子,也不敢瞪公主们,只瞪向翰林夫人那边。
张玉婷还懵懂,听得不甚明白,还声音不太小的问:“作甚姑母不留我们在宫里?”
寿宁侯夫人只觉得丢人,低喝了声“闭嘴”,又冲建昌侯夫人低斥道:“管好孩子!”
建昌侯夫人气得脸红脖子粗,却也知道这不是妯娌斗口的时候,恨恨拽过女儿来也低骂“闭嘴”。
淳安大长公主冷冷向金太夫人道:“太夫人慢走。回去可得费心教养张小千金了。”
金太夫人脸色铁青,并不回话,勉强起身,向太皇太后与诸公主行礼告辞,带着儿媳孙女快步离了坤宁宫——那脚步之快,丝毫不显老态。
待张家人都走了,众翰林夫人也不好久呆,王家人更是尴尬,俱都是起身告辞。
太皇太后也没留人,只向诸位翰林夫人道:“委屈你们了。”
众人连忙称不敢。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似是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又唤了杨恬上前,上下打量一番,点头道:“是个好姑娘。”
淳安大长公主在一旁笑道:“是个忠义果敢、有勇有谋的好姑娘。”
杨恬再次行礼,正色道:“太皇太后、大长公主谬赞,臣女惶恐。原只恐辱没了父亲清名,带累了杨家名声,方才陈词的。谢太皇太后、大长公主回护。”
太皇太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点头道:“过谦了。你很好。去罢。”
一众翰林夫人再次告辞,出了内宫。直到宫门外,才有内侍奉上几匹织金贡缎,表示太皇太后与诸位压惊,给杨家的自然又厚上一成。
众翰林夫人唯有拜谢收下。
而坤宁宫内,太皇太后原也欲走,淳安大长公主却笑道:“西暖阁还有那许多外命妇,都是巴巴应旨而来,若不召见岂不是消遣人?太后既倦了,只有劳动皇嫂坐镇了。”
太皇太后垂眸捻着佛珠,半晌,方缓缓道:“也罢。宣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