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海一把,笑道:“你傻了?见到你媳妇不会说话了?亏得你媳妇每常在家里担忧你吃的不好,穿的不暖,又恐你受伤,你在前头打仗,她在家里担惊受怕。”
杨海一肚子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半日方吐出一句话道:“辛苦你了!”
琳琅淡淡一笑,道:“我们在家里吃好穿暖,哪里说得上辛苦?倒是你,快进屋,虽然开春了,天还冷着。”
杨海嗯了一声,只觉得心中温暖如阳。
旁边的虎哥儿睁大眼睛望着杨海,蓦地指着他道:“妈妈,爹爹从画里走下来了!”
杨海见到祖母妻儿,心中也是激动不已,大步上前,一把抱起虎哥儿,问道:“什么画?”
虎哥儿被举得高高的,登时十分欢喜,落到他怀里,好奇地伸手戳戳杨海的脸,又捏捏,笑嘻嘻地扭头对琳琅道:“妈,比画儿里的爹爹黑。”
琳琅道:“是呢,黑瘦了好些。”
杨奶奶满脸怜惜,道:“得好好给大海补一补。”
杨海抱着虎哥儿往屋里走,一面走,一面道:“我是晒黑了所以显得瘦,实际上一点都没瘦。那些补身子的东西,省下来给牛冲家送过去,还有好些兄弟现今都要退下来了,也送些罢。”说毕,神色间十分怅然。
琳琅问道:“怎么?”
杨海摇了摇头,面色惨然,直至进屋落座,也没言语。
琳琅见状,心中一沉,轻声道:“是受了重伤所以要退下来?”
杨海叹道:“有些重伤退下来,有些没了命,牛冲,牛冲也没了。”
琳琅听完这话,想起那个憨厚爽直的兵士,他每回见了自己总是叫大嫂,叫的声音最响,因从西南回来时脸上多了一道疤,出征西北前仍没娶上媳妇,不觉为之落泪,道:“牛冲家只有一个寡母,牛大娘知道了不曾?”
杨海道:“刚进京,还没敢告诉牛大娘。”
一旁杨奶奶听了,不禁垂泪道:“我原说,征战沙场生死难料,不知担了多少心,你平安回来我自然欢喜,只是牛冲也跟了你多年,他才三十岁,怎么就没了?朝廷怎么说?”
杨海道:“追封七品把总,抚恤加倍。”
琳琅黯然道:“牛大娘纵然是凤冠霞帔又如何?牛冲没了,一辈子的指望也没了。”
杨海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打一回仗,也不知道多少兵士马革裹尸,然而升官发财的却只寥寥无几。我升官封爵,当真受之有愧。”
琳琅问道:“可怜白骨攒孤冢,尽为将军觅战功。你说你受之有愧,是又升了?”
杨海点头淡淡地道:“论功行赏,升四品京营都司,五品云骑尉升为四品骑都尉。”
他这是足足升了两级一品,想来也是,军功最容易升官,尤其是他这个年纪,若是风烛残年,哪个帝王肯用之打仗,琳琅见他神情,却并不觉得欢喜,原先期盼团圆的喜悦也被突如其来的噩耗冲淡了。
偏在这时,圣旨便到了。随着杨海加官晋爵的旨意一同到的是杨奶奶和琳琅的诰命之封,由礼部官员颁旨。杨海果然升了四品骑都尉兼京营都司,杨奶奶为四品太恭人,琳琅为四品恭人,还有无数金银彩缎,军功之赏,可见其厚。
送走来颁旨的官员,下人们自然是笑容满面,上来贺喜。
琳琅见杨海神色淡淡的,她心里也不好受,便叫他们都下去了。
杨海看着新的官服,道:“牛冲没了,我却升官,越发没有面目去告诉牛大娘了。“
琳琅道:“牛大娘早晚都是要知道的,出征前都知道去了都生死无常,谁也不愿意牛冲战死沙场不是?况且,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你若受之有愧,就想法儿安置那些退下来的兵士,和那些牺牲了的兵士家眷,做了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说完,又看向杨奶奶,道:“奶奶说呢?”
杨奶奶点头道:“能帮衬的就帮一把,若只冷眼旁观,也忒无情无义了些。依我看,大海既过意不去,就将朝廷赏下来的金银财物拿出来帮他们罢,那些金银我们都没动过。”
接连几次赏赐,连同今日所得,数目也颇为可观。
杨奶奶固然不舍这许多财物,可是听了杨海的话,觉得用来帮别人,心里也好过些。
杨海霍得起身,却对杨奶奶和琳琅作揖道:“多谢祖母体谅。”
杨奶奶坦然受之,琳琅却是闪身避开,道:“你做什么?”
杨海站直身子,道:“你该受我这一礼。我不在家时,你替我孝顺祖母,教养儿子,现今为了那些兄弟又要散去战后所得和朝廷所赐,日后你跟着我怕要过得艰难些了。”
琳琅道:“咱们家有房有地,年年有进益,并不是靠你打仗所得和朝廷所赐过活,那些东西得了,于我们自然是锦上添花,没了,也无妨碍,对他们而言却是雪中送炭。只是也要好好谋划一番,不然这样送去,他们花完了日后又何以为继?”
杨奶奶一旁问道:“你有什么好法子?”
杨海不大懂这些门道,也看向琳琅,眼含期盼。
琳琅道:“那些兵士受伤后退下来,西山大营的住所他们也住不得了,大多回家种地,偏又残了,也未必种得好地。不如这样,我们拿出金银,买上一处庄子,和千儿八百亩地,放在大哥名下,雇了长工和短工,买上几十头牛,每年的收成一半供应他们过日子,一半再添良田,若他们愿意,大可以住到庄子里,彼此照应些。还有别的法儿,等我想想再说。”
杨海道:“你想得总比我周全,就这么办罢,我先送兄弟的灵位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