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只是此时此刻不是追究这件事的时候。
贾母听了王夫人的话,啐道:“我的宝玉都成什么样儿了?亏你还想着瞒着我?”见到宝玉痴痴傻傻的模样,竟死了大半个,不觉搂着他心肝儿肉地叫唤着大哭起来。
王夫人不敢回嘴,含泪道:“何曾瞒着老太太?只是天又热,怕搅了老太太清净。”
谁知宝玉一见到贾母,忽然哎呀一声,哭出声儿来。
众人一见,略略放下些心来。
刚刚闻声进来的薛姨妈母女也都放心来,笑道:“这不回过神来了?并不妨事。”
贾母搂着宝玉便朝王夫人兜头问道:“你和宝玉说了些什么?他成这样了?”
王夫人实在不愿宝玉再被一个黛玉缠绵住了,一时想到以毒攻毒的法儿,狠了狠心,便道:“何曾说什么?正和琳琅说些家务事,提到林姑娘和史大姑娘定亲的时候,想着如何添妆,谁承想,偏叫这个实心实意的傻孩子听到了!”
一听到“定亲”二字,宝玉登时满屋闹了起来,道:“了不得了!谁给林妹妹定亲的?快打出去,接林妹妹来,除了咱家,不许她到别家去!”
听得黛玉已经定亲,满屋里众人惊讶者有之,欣喜者有之,怅然者有之。
贾母忙道:“已经打出去了,没人给你妹妹定亲,你只管放心!”
宝玉听了,哭道:“那我怎么听说林妹妹定亲了?快叫人接她去,也不知道她被逼着嫁给那些须眉浊物是何等不愿!好好的一株世外仙草,清净洁白的女儿,何必叫臭男人玷辱了!”
贾母道:“没有的事儿,谁也没逼你妹妹,你太太说去接你妹妹呢,说定亲添妆的是你云妹妹,你听差了。”一面说,一面落下泪来,对王夫人说道:“这孩子太傻了些,素日姐妹情分好,你哄他做什么?日后不许人提起此事!”
众人忙答应了,心里又笑又叹。
一时宝玉眼珠子不错地看着众人,见到了宝钗湘云并三春袭人麝月晴雯皆围在身边,个个珠围翠绕,唯独不见黛玉,便又大哭道:“老太太哄我,林妹妹在哪呢?怎么不见?”
贾母为难起来,忙道:“你林妹妹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明儿就到了。”
正说着,回说太医来了,贾母忙命快请,王夫人、薛姨妈、琳琅并宝钗等皆避到屏风后,贾母上了年纪倒无妨,带着几个未留头的小丫头和婆子们守着宝玉。
王夫人进来先请了贾母安,给宝玉诊了脉,少时便起身道:“世兄此系痰迷之症,乃急痛迷心所致,不过一时壅蔽,较诸痰迷而轻,不妨事,吃两剂药便可。”
贾母闻言放下心来,道:“既如此,且请外面坐,开了药方,吃好了他,回头叫他亲自捧着我预备的谢礼给你磕头。若吃不好,打发人去拆了太医院的大堂!”
王太医暗惊贾母口气,也素知荣国府有此能耐,只得躬身小心笑道:“一剂药便可。”
一时,开了药方,叫人煎了药来给宝玉服下,果然较之先前安静了好些。
琳琅见诸事尘埃落定,已将宝玉移到了睡下,也不好进打搅,只担忧地看了王夫人一眼,见王夫人回她一个不妨事的眼神,方告辞。
贾母王夫人都担忧宝玉,叫李纨凤姐去做打点下人封口,只命鸳鸯金钏儿二人送她。
途中鸳鸯不觉叹息道:“再这么下去,我瞧着明儿林姑娘即便嫁到京城来,也不敢来咱们家了。宝玉这个脾性,终究怎么好?竟是人人围着他不离开才行。亏得林姑娘回南方一二年了,若还在咱们家,叫那庄家晓得了,岂不是说林姑娘的不是?”
琳琅也甚为忧心,同叹道:“却得看你的本事了,上下你周旋些,别叫那起子人说闲话,坏了林姑娘的名声,可不得了了。”
金钏儿道:“倘或谁说,瞧我不回了太太打他们一顿撵出去!”
琳琅素知贾家下人的能为,心知须得徐徐图之,缓缓告知黛玉,以免她万事不知,反落了一身不是。再者,凭林如海之性,黛玉林朗之灵,必定有妥当的法子了结此案。
一面这么想着,一面有了主意,谁知才进家门,便见虎哥儿抓着一枝娇艳欲滴的红牡丹花儿在花丛里扑腾,经历过宝玉痰迷心窍闹腾一家子都不得安静的事儿,琳琅越发爱自己儿子聪明伶俐不惹事,喜得忙抱他入怀,问道:“你和太婆婆怎么来了?”
虎哥儿把牡丹花儿往琳琅头上戴,奶声奶气地道:“想妈妈。”
琳琅听了心甜如蜜,一面接了花儿簪在鬓边,映得俏脸生春,一面抱着他进了后院堂屋,果见杨奶奶正在吃果子。
杨奶奶见到她,遂笑道:“听说你进宫了一回,看了东西,忙不迭就赶紧来了。”
琳琅道:“也值得奶奶跑一趟?没的累了自己。”
又问莫夫人好不好。
杨奶奶笑道:“你干妈差不多快生了,你该回山上帮着料理两日。”
琳琅笑道:“我算着日子呢,原说明儿就回去,谁承想奶奶今儿就来了。”
杨奶奶听了,不觉笑道:“嗳哟,这可巧。我原想着你忙着应酬,指不定什么时候回去,这才来,谁知明儿就回去。既这么着,明儿一块回去,横竖我更喜欢山上清净。”
琳琅笑叹道:“果然是山上清净。在这里,闹得我脑门疼,也静不下心做活,晚上还得用点子西洋药膏贴太阳穴。”
杨奶奶道:“山上人朴实,不比京城里闹腾。”
琳琅深以为然。
晚间用过饭,在屋内逗着虎哥儿顽,琳琅忽又笑道:“天日渐热起来,可巧老圣人赏了纱罗,轻软厚密,明儿家去,我给奶奶做两身衣裳,夏天穿。”
杨奶奶道:“你也做两身,虎哥儿也做。”
琳琅道:“茜香罗色红,我和虎哥儿做,香云纱给奶奶和干妈、干爹做,流云百蝠花样的,颜色也古朴,也该给大哥做两身才是,穿着凉快,只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哪儿了。”说着,不免流露出思念之色,心里算着他出征的路线。
提到杨海,杨奶奶不觉十分思念,道:“这回往西北去,也不知道到了没有。”
看着虎哥儿已在琳琅怀里睡得香甜,不禁感慨道:“幸亏虎头是个小子。”
琳琅抱着虎哥儿的手紧了紧,默默无语。
杨奶奶抬头时,眼里已经出现点点泪花,对琳琅道:“这些年,我一直想着,我们杨家积了什么福,能得你这样的媳妇。别瞧着咱们左邻右舍几千口子女人孩子,事实上和西山大营五万兵士一比,娶不到媳妇好多着呢!为什么娶不上媳妇?就是怕他们出征,一去不回。”
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别说武官兵士个个有风险,便是主掌大军的将帅,也未必没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尤其是偶尔冲锋陷阵的时候,前锋选的皆是家中已有后的兵士,以免断了血脉,似杨海这般,家有娇妻幼儿,尚能奉养祖母,更是在前锋名单第一列。
琳琅当然明白,淡淡一笑道:“奶奶快别这么说,能嫁进来,也是我的福分呢!我们在家里,让大哥没有后顾之忧,便是帮了他最大的忙。好歹有了虎哥儿。”
杨奶奶含泪点了点头,满心感激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