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濬上了年纪,牙口虽还算可以,却也不太爱吃这种有点费牙的东西,何况这还是锦衣卫送的玩意。他吃完一个小麻糖便不动了,坐在边上瞧着吃得老香的文哥儿。
文哥儿敞开肚皮吃够了,端起旁边的茶吨吨吨,见老丘在那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不由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丘濬把刘吉驾鹤归西的消息给文哥儿讲了,逝者已矣,以后少干这种事。
你说你一个几岁大的小娃娃,和别人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较什么劲,别人真要和你计较,一个指头都不用就能把你摁得永不翻身。真当身边的人能一直护着你吗?
“可以!”文哥儿不喜欢这种隐含别意的话,连带对刘棉花的去世都添了几分怅然。他笃定地道,“您长命百岁,我就可以一直无法无天!”
丘濬怒道:“无法无天还得了?我看你是想早点把我气死。”
文哥儿登时支支吾吾地继续替自己辩驳:“那不是年纪小不懂事吗?年纪大了肯定就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了!”他站起来开始背书来恐吓丘濬,“孟子说‘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如果觉得自己是对的、自己做的事是正确的,纵使要面对千万人的阻拦或指责,他也会去做。您说如果遇到这样的事,是要装聋作哑以避祸自保,还是要像孟子说的那样‘虽千万人,吾往矣’?”
丘濬看着眼前身量渐渐长高的小孩儿。
早从两三岁那会儿开始,文哥儿表现得就不像个寻常孩子。
哪怕看起来每天都只是在开开心心地吃吃喝喝,实际上他脑海里有许多新想法与新观念,有时候聊着聊着连他这个行将就木的人也觉得耳目一新、启发良多。
这小孩是真的有可能做出些惊世骇俗的事来。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只要觉得那是对的,他就会去做。
事实上如果不是文哥儿这样的心性,他们也不会当了这么久的忘年交。
他二十出头第一次踏出南方曲折的山路,翻山越岭、越河渡江,不远两三千里抵达京师,满怀壮志地看着京师高大巍峨的城门。
他那时候年轻气盛、最好和人辩论,有什么想说的话绝不会憋着不说,有什么想做的事捋起袖子就干,从来都不屑于向下颐指气使贪昧谋利,更不屑于向上卑躬屈膝钻营谋进。
结果换来三十多年的仕途寂寥以及如今这么几年的老来荣华。
对于许多出身寒微的读书人来说,他已经算是幸运至极的存在了,更多人可能在前三十年里已经折戟沉沙、湮没无闻。
听说古时人们喜爱珍贵的珊瑚树,时人乘大船出海行至盛产珊瑚处,将精心编织好的铁网没入水底。
不消一年,珊瑚便自生于网目中。
待到养足三年由黄转赤,只需以铁钞发根、绞车举网,再凭时人的喜好对它恣意裁凿,就能得到人人追捧的珍品、卖出极高的价钱。
珊瑚如此,人也如此。
只要是对的,那就去做——这句话听来简单至极,真要践行起来却没那么容易,很多事需要的代价并不是人人都付得起的。
可难道要劝文哥儿事事先考虑自己、遇事只想着如何趋利避害吗?那就不是他们认识的、他们爱重的那个文哥儿了。
他们不能因为担心他日后可能遭遇磨难,就先敲掉他的棱角、剐去他的锋芒,让他成为世间千千万万个庸碌无为的人之一。
世上无难事是句假得不能再假的话。
但凡涉及到权势与利益,世上就没有不难的事。
官场恰好就是权与利交织的漩涡。
有时你身在其中根本不知该往哪儿走,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只要是真心实意想去做点“对的事”以及“应该做的事”的人,都能感觉到环绕在自己周遭的铁网与刀斧。
如果是你家的孩子,你是希望他挣脱铁网直面刀斧,还是希望他规规矩矩地按照既定的、平坦的康庄大道往前走?
对的就去做?
谈何容易,谈何容易!
丘濬思来想去,只能冷哼道:“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时候能来个‘虽千万人吾往矣’!”
就他这小子一天到晚吃吃喝喝、偷奸耍滑的德性,能干出什么正经事来?根本就是嘴上说说而已!
瞅见老丘脸色在那变来变去的,文哥儿就知道老丘把他的恐吓听进去了,非常愉快地抱着剩下的小麻糖回家跟赵氏她们分享去。同事家里给他送吃的,这代表什么?
代表他们同僚关系和睦,他的职场生活非常融洽,可得让赵氏她们挨个尝一尝,知道他在东宫的好人缘!
赵氏:“…………”
其实没担心过这一点。
不过儿子带回来的吃食,她还是很乐意尝试的。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吃喝喝,丝毫不关心长安街内外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可怜家长们(每天被自家娃儿用《三个和尚》在他们耳边单曲循环中)。
接下来几天,文哥儿都在陪着朱厚照玩考官游戏,因为一条真实有效的举荐就能加分,大家都在卯足劲找彼此的优点,连某某能倒立走路这种话都敢写出来。
这家伙敢写,朱厚照也真敢信,还真把人喊出来表演一个倒立走路给他看。
一轮轮“核查”下来,东宫上下都多了不少乐子。
比较让文哥儿郁闷的是,这些家伙一个两个夸人都要捎上他和朱厚照,把他夸和朱厚照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朱厚照还在那听得直点头,验证都不验证一下,直接表示这些统统都对不用核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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