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落幕时,两千东归汉军将士嗷嗷待哺,无休止的折腾得以暂停。
韩青、尔章昆等人耳濡目染之下、噤若寒蝉之际,终于接受疏勒城已成鬼门关的事实,远离北门,远离时不时递出残肢、碎肉让她们拿去埋葬的铁皮大辇。
郭姝、郭豆、郭蔻忙着照顾伤患,程伟站在北门外参悟半日所得,玄气、血雾、五彩斑斓、痴缠交错夺天地之辉,鬼门关似梦似幻,仿佛世外桃源,而非鬼蜮。
妞妞披着一身黄色罩衣静静的在远处观望,眸有炙热,亦有晶莹,还有一丝自惭形秽。
程伟忽然回头,一动不动的看着妞妞,用无数几何图形描绘出自己记忆中,那一幅幅生动的画面,并将其投入妞妞心湖:沼泽相遇,促有巢部开枝,别渡黄河南迁,翻山越岭,长途跋涉。雨则避,雪则驻。昼行,夜补。途添丁口,越双四季,天府开枝。继而东进,又一四季,落地生根。安居六载,诀于高原。绝域苦守十春秋,妞妞东进追思,再遇一男婴,又是数载艰辛,在漫天风雨中为幼儿撑出一块净土。幻生幻灭复又见,却逢鸿钧,缘悭一面,天人永隔。再回首时,七千春秋悠悠走过,物非人是。
“妞妞……”宛若初见,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一滴泪水在程伟眼底汇聚,自咫尺之外的妞妞眼中滑落。
“哞!”妞妞回以轻吟,泪如雨落,曾经的孩童已比肩日月,可令天地焕新、乾坤轮转,谁也不分不清,哪里是.asxs.,哪里是缘分伊始。
“想了一整天,我还是想问,跟我走?”程伟轻轻捧着妞妞的脸,那两行泪珠化作两汪清泉,未受岁月侵袭,纯若初生。
妞妞眸露向往,却又坚定的摇
了摇头。
“等他娶妻生子?”程伟早知答案。
妞妞无语哽咽,千言万语化作一默。
“嘭”的一声,无数几何图形幻灭,界外一点生成,化作时光投入妞妞心湖,涟漪阵阵,推窗,叩门,惊艳时光,温柔岁月,仿佛又回到垂髫稚童与初生牛犊相遇时。
“小人儿……”音若鹃啼,如孺如慕,如泣如诉。
两千汉军无惊无险的抵达柳中城,夜色落幕时,范羌口中的后王夫人依照约定前来,仍然是两面、两肠、十糖,还多了一小瓶酒,营地处处洋溢着节日的气氛。
但是,范羌转述的话却让人心惊胆战:“这是最后一餐……”
乔武两眼一翻,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心若沧海一叶孤舟:“养肥了再杀!”
范羌自我检讨一番,暗叫晦气,撇了撇嘴道:“这是后王夫人为我们准备的最后一餐,剩下的路,要靠我们自己走……”
乔武立刻龙马精神:“快!快把草料截下!”
亲从连忙四处传令,一边从马口夺食,(麦、豆、草混合物)一边掘雪寻枯根,堵塞战马怨气。
尚有千里归途,不是雪海,就是漠海,人要吃饱,战马也不能饿着。
汉军士气一落千丈,若不是刀在腰、弩在背、矛在手,跟西域胡虏没什么两样。
乔武垂头丧气:“还以为能吃到玉门关。”
范羌自己把自己逗笑了:“县尉若是吃胖两圈,敦煌太守怎么想?两千同袍若是都吃胖两圈,陛下会怎么想?莫不是已投了匈奴?”
乔武不以为然:“都已经这样了,两千张嘴,谁能堵得住?”
耿恭经半个多月行军,身体虽然虚弱,却不影响策马前行,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春暖花开时节,冰雪消融,剩下的一千多里地最少也要走二十五日,却只剩十日干粮,虽说不至于饿死,但到玉门关时,谁的妻儿能认出谁是谁?”
乔武想了想道:“校尉所言极是,剩下的这一段路无险可守,利于匈奴轻骑突袭,不可不防。”
耿恭虎目含泪:“陈都护、关校尉都在,何足惧哉!”
当夜,似有蹄声隆隆向北,踏在两千汉军将士的心坎上,半梦半醒之中,有军旗猎猎、有誓言当歌:“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泽。岂曰无衣,与子同裳。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两千汉军三月十四日抵达玉门,中郎将郑众出塞十里相迎,戊校尉部将卒仅余十三人,身无长物,衣衫褴褛,形容枯槁。
他们带回了一个时代的希望,令汉民族挺直了脊梁。汉庭虽暂失西域,但虎威刚烈,獠牙坚利,班超及其同袍共计三十六人深陷西域,却无胡虏胆敢轻举妄动。
中郎将郑众亲为耿恭等十三将士洗沐,易衣冠。是夜,上疏少年天子刘炟:“恭以单兵守孤城,当匈奴数万之众。连月逾年,心力困尽,凿山为井,煮弩为粮,前后杀伤丑虏数百千计,卒全忠勇,不为大汉耻,宜蒙显爵,以厉将帅。”
刘炟遂罢西域都护及戊、己校尉,耿恭拜骑都尉,掌监羽林骑。
同时诏班超还,由此造就了一场激荡千古的西域风云,赤胆丹心铸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