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总比焚毁好。
南城门一直是攻守两方的焦灼点,南城墙长五百米,焉耆、龟兹等匈奴从兵丢下三百具尸首,大部分都在正中城门处五十米内,少则两三层,多则五六层。匈奴在此基础上垒土增高筑台,无法直立的伤卒变成被动地基,经大半日填堆,高近两米。
夕阳西下,明月东升。
匈奴收兵之际,绕城劝降。在他们口中,汉西域都护府驻地、交河已陷落数百次。
汉军亦不示弱,一边说中矢者、创必沸,一边叫嚣晚上劫营、决一死战。
夜幕落下时,攻守双方再次展开角逐。
金蒲城南门洞开,汉军集弩于此,开始清理匈奴所垒土台。
匈奴妄想趁此破门,汉军视其众寡,或关门,或再战。
这一僵持,就是一夜。
翌日清晨,南城外黄土寥寥无几,残肢遍地,血肉模糊,心肝脾胃肾零零散散。
第一缕阳光射来时,天地仿佛是一鼎熔炉,而金蒲城是一张烤盘,置生肉于上,赤气腾腾,腥臭蒙心。
程伟一整夜都待在城墙上,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战争的残酷性远不止如此,更残酷的往往在战争背后、战场之外藏着。
譬如,匈奴南侵往往选在秋高气爽时节,一则北方缺食,二则中原丰收,
需投入大量人力,影响征兵布防。
又譬如,汉武帝反其道而行之,勒令汉军深入北地穷追匈奴二十余年,大多在春季,对于刚刚冬休一季的游牧民族来说,这个时候人困马乏,还是生命繁衍的季节。若战在其腹地起,就意味着逃亡,无论孕妇,还是孕畜,长途奔波令她们身心俱疲,以至于出现集中流产的现象。再者,北地贫乏,经一冬休整,匈奴部落会集中到水草茂盛的地方集中放牧,亦是汉军将其一网打尽的最好时机。
再譬如,金蒲城脚下的焉耆、龟兹等国匈奴从兵,因为春耕,辗转数百里,只为种下来年希望。
晨食毕,金蒲城烽烟再起。
这一次,焉耆、龟兹等国从兵有气无力,一天战死五百人,一点成果都没能留下,谁都经不住这种战损。
匈奴主将又打起周边水源的主意,截流、填埋、投尸、无所不用其极。
耿恭惋惜、痛心,这些水利设施尚在建设初期,四个多月的血汗,就此毁于一旦。
也仅限于惋惜、痛心。
既已打定主意转战疏勒城,匈奴做,好过自己做。
战事仍在继续,过于单调,索然无味。
焉耆、龟兹等国从兵更像是在给匈奴递投名状,而非攻城,只要进入汉军弩机射程之内,一有风吹草动,立刻远遁。
汉军将卒不断高呼骂阵:“请匈奴勇士上前一战,何必遣这些焉耆、龟兹野猴子贻笑大方。”
匈奴主将本有斩西域从兵促攻之心,汉军这样一叫阵,反而蛇鼠两端,生怕闹出阵前反复的乱子来。好在龟兹从将善解人意,午间休整前卖了一回死力,在金蒲城南门扔下百余具尸体,主仆心照不宣,悄无声息的找了个台阶下。
程伟的午饭是饼、糗汤、半斤熟肉,所谓糗就是将米、麦、高粱等谷物炒熟、捣碎,便于保存、携带,野战干吃就水,有条件的时候煮成糗汤。城下尸横遍野,他一丁点胃口都没有,半斤熟肉尽数为了脚下灰狼。
耿恭正在城墙上来回巡视,见此情景皱眉不已,呵斥程伟的时候问了句题外话:“什么时候南下合适?”
程伟本着历史轨迹、答:“暴风雨来。”
“万里无云,哪来的暴风雨?”耿恭斩钉截铁地道,“就是现在!”
程伟目瞪口呆。
没料到?耿恭似乎很满意程伟的反应,“岁月不待人,靠天不如靠已!”
程伟抬头看了看正午骄阳,劝道:“风起于青萍之末,于天何干?现在起风,也不算怪。”
一缕清风应声而动,在程伟脚下生成,飞速旋转,呼呼作响,化作一柱直立风漩跃上城跺南去,天地随之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