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忐忑早已不翼而飞,预想之中的接触战并未发生,非战斗减员根本没有,若是一直这样保持下去,不输于阳春三月出游。
“阿翁,喝水。”程冲双手把皮囊递给程伟。
“刚喝过了,我带它们去溪边转转。”看着那一层层的污垢,程伟坚决的摇了摇头,牵马起身。
早期盛水皮囊绝大多数都是牛胃外裹牛皮制成,清洗难度很大,铜质水囊也有,但很少,整个金蒲城都找不出一只。
程冲踹了那位提醒他换裤子的亲从一脚,“把阿翁伺候好。”
谁都能看出不对劲,那亲从牵着马一步三回头,恨不得把脚钉在地上。
另一亲从附在程冲耳边道:“军候,有点邪性。”
程冲伸手就是一巴掌,“要不要兵分两路?你一个人一路?”
五十将卒之中,有两名车师本地蕃从充当向导,正要过来商议行军路线,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道:“确实有点邪性。”
程冲冷笑:“走错路了?”
蕃从甲连连拱手,“军候恕罪,就是没走错路才邪性,他把眼睛蒙住了。”
程冲睁着眼说瞎话:“他和别人不一样,觉得月光太亮。”
蕃从甲一脸懵逼的抬头看天,乌云罩顶,山雨欲来。
蕃从乙脑洞奇大,战战兢兢地道:“我们明天早上醒来,有可能还在金蒲城,上国不是有种说法吗?叫什么鬼……”
亲从接口道:“叫鬼打墙!”
程冲怒目:“扰乱军心,信不信老子让你把小鸟儿舔干净。”
“军候英明!”蕃从乙陪着笑脸道:“可以南下了。”
“等阿翁回来再说。”程冲想了想又道,“你们指出具体方位所在,怎么走,听阿翁的,万一错了,你们负责提醒。”
亲从嘟囔道:“我们是去疏勒城,不是务涂谷,后王血还没干,千万千万别走错路了。”
“啪!啪!”程冲扬起马鞭,甩了过去。
“走吧,有人过来了。”程伟去而复返,边走边掏出包裹里的黍、菽加盐混合物往马嘴里送。
“拔营!”程冲先行动再发问,“来了多少人?”
“一百多骑,还有五里路。”程伟找个块石头垫脚,一蹴而就,策马扬鞭。
程冲的亲从也跟了回来,笑眯眯的道:“阿翁不太会骑马,蛋蛋都磨破了,流了好多血。”
程伟哭笑不得,“你家蛋蛋有大腿那么粗?”
亲从眉
飞色舞道:“阿翁慧眼如炬,常有西域妇人称我为大汉。”
马鞭啪啪作响,压下阵阵哄笑。
程冲喝道:“这位大汉去垫底,掉一马,漏一首级。”
蹄声如雷,滚滚南进。
程冲见已露了行踪,便不再遮遮掩掩,以速度为先,改双人四骑并进,为单人双骑独行。
声声提醒从队伍的最前端传至尾部,人人重复一句,语调缓重各有不同。
夜行无光,速度过快,将卒主动拉开马距,蜿蜒三百米,五十人却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没错!确实是千军万马的气势。
程冲不断重复着前方程伟的示警,神经一直紧绷,不敢有丝毫懈怠,若一人失足,倒下的绝不会是一人一马。
就在不知不觉之间,左右忽然多出数之不尽的婆娑树影。
车师后国北部哪来的这么多树?太过平坦,树木往往难以成材。
更何况,这些树似乎在跑动。
没错!确实在跑动,还在摇旗,还在无声呐喊。
程冲很想让程伟停下来,但他不敢,程伟四周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黑雾,甚至蔓延到了战马身上。
“左拐。”程伟再次示警,嗓音温暖和煦。
“左拐……”程冲下意识的重复着,还特意加上一句,“直视前方!胡言者斩!斜视者斩!扰乱军心者!”
“左拐!直视前方!胡……”
示警、告诫一声接一声的响起,逐次后递,腔调万千,且不同于以往,宏亮之中,多了些别的情绪,有震惊,有兴奋,更多的是惊恐,还有哭腔。
“老子不孤单!绝不是幻觉!”程冲心底忽然涌出一股优越感,“没出息!还哭了!人家既没招你,又没惹你,哭个什么劲?等天一亮,别怪老子辣手无情!”
“右手有涧。”程伟跟个没事人似的,语调依旧平缓有力。
“右手有涧!”程冲正准备再加一句告诫,却看见程伟后背又有了新的变化,本是大红色的鑪衣突然变成黑色,隐有鳞甲浮现,汇成圆柱绕旋,似龙在渊。
“幻觉!一定是幻觉!”一滴泪水从程冲眼中滑落,仿佛看见身陷从龙疑云的自己,家破人亡,九族尽灭。
“有陡坡。”前方的程伟又说。
“有……陡坡!”程冲哭了,他又看见程伟肩头生出一双龙首,想起腰间劲弩,忽生恶念“射上一箭,一了百了。”
锦绣龙首闻恶念而动,活灵活现,转身凝望来时路,神目如电,吼在心田。
“噔!”
不知何处弦断。
“啪!”
雨落凡尘。
“杀!”
铿锵起。
万千婆娑树影化为人形。
或驾车,或驱马,或步阵,砥砺前行。
擎旗、弯弓、挺枪、振矛、奋戟、挥刀、执剑,气吞万里如虎。
金戈铁马,轻骑快进。
疾雪在面,坚冰在须。
利镞穿心,乱枪入骨。
卒没将沉,旗折节断。
曾经万里别同袍,今朝魂聚共乡音。
千腔百调虽杂陈,横竖撇捺却如一。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就在这时,曙光破晓。
“天亮了!”程伟提缰减速,“吁!”
幻象顿消,牵挂暂去。
“天亮了……吁!”程冲勒马,精气神瞬间散尽,眼前一黑,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军候!军候莫怕!”亲从来不及下马,一把抓着程冲发髻往怀里扯。
“军候没事吧?”某吕姓屯长布置好警戒,心急火燎的赶来,刚走了一半,怎么连晕两次?不能干,就别干。
主将昏厥,立刻能人辈出。
“刚才太邪性!谁有童子尿?来一泡!”
“阴天鬼哭!”
“哭你阿母!明明杀得昏天黑地!”
“这里是驸马都尉去年破车师的战场。”
“军候怎么晕了?看见的和我们不一样?”
“童子尿肯定没有,马的行不行?”
程伟撕下眼部帛带,解开水囊,一股脑儿的淋在程冲脸上。
惊叹四起。
“童子尿?”
“真能找到童子尿?”
“这么大一泡童子尿,会不会把人淹死吧?”
程冲刚刚睁开眼,闻言郁结在胸,差点又晕了过去。
程伟奉上灵丹妙药:“是水。”
程冲扫视周边一圈,“老子有童子尿,要不要喂你们喝一口?”
人群惊散。
两名亲从和程伟留了下来。
负责压阵的亲从问:“军候见的是什么鬼?”
“老子成天看见你们这两个色鬼,去告诉他们,靠边安营,雨停立刻出发,争取天黑之前赶到疏勒城。”亲从狼狈而去,程冲又看着程伟问,“阿翁刚才看见鬼了吗?”
“什么是鬼?”程伟莞尔一笑,“白、人、厶,白日见人私为鬼,与其说见鬼,不如说照见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