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囚禁孟业,又遣‘澶州副节度使’陈光穗携密诏疾驰邺都。
陈光穗领十余骑连夜出发,每至一驿立换战马,马歇人不歇,一日疾行二百余里,于十一月十五日戌时末奔至邺都城下,高喊“十万火急”借吊篮入城。
守城吏吓的魂不守舍,堂堂澶州副节度使,长途跋涉,臀背外露都不自知,何止是十万火急,简直是大事不好。
陈光穗刚扯下一件长袍围在腰上,郭荣已快步而至,身为天雄军牙内都指挥使,领郭威所属牙兵,专事邺都安危。
郭荣抱拳一礼,“陈大人辛苦了,可是京城有事?”
陈光穗眼里流露一丝怜悯,沉声道,“兹事体大,见过枢相再说。”
郭荣心里咯噔一下,脑袋有点发懵,领着陈光穗径直步入天雄军节度使府,郭威披衣而起,挥退左右,在内堂接见二人。
陈光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高高举起一封密诏,哽咽道,“前日早朝,聂文进弑杨相、史帅、计相于广政殿外……”
“什么?”郭威霍然起立,语带颤抖,“说……下去!”
“三位大人家眷、随从、亲族、下属均已罹难……”陈光穗兔死狐悲,泣不成声,“天子又令禁军围困使相大人府邸……”
“见血了?”郭威泪目。
“孟业离京时,使相府未起刀兵,不过……天子启用刘铢权知开封府事……”陈光穗再也说不下去。
“竖子!尔敢!”郭威一声惨呼,心已两半,倒在郭荣怀里。
刘铢惨毒好杀,刚戾难制,刘知远在位时尚且无法镇服,更何况刘承佑这种难见刀兵的少年天子。杨邠、史弘肇、王章已去,下属惨遭屠戮,苏逢吉身为文官,根本无法掌控已失政、军、财三相的东京城。
郭荣强忍悲痛,抱着郭威放在胡床上,侍妾董氏也从正寝冲了出来,正要传唤府内医师进来时,一丝玄气自郭威紧闭的双目中涌出,代其发声,“我没事!”
三人呆滞,泪水依旧无声滑落,玄气瞬间笼罩郭威全身,似在丈量,又似在告别,然后慢慢聚成人形。初始无衣,笼罩在一团黑光之中,而后黑光化冠袍,缓缓罩身。
冠是黑冠,通天。
袍是黑袍,盖地。
靴是黑靴,横跨阴阳。
黑袍遍布鳞片,胸前有墨色流动,山水若隐若现,轻描淡写,有江河湖海,有崇峰峻岭,有鸟语花香,有风霜雨雪,万里江山入画图。
一条黑龙绕身盘旋,龙首有九,铺满双肩、双臂,怒目威严,君临天下。五趾龙爪有四,分布脚腕、手腕,刚劲有力,蓄势待发。
还是郭威的样子,更为年轻,鬓角同样斑白,虎目依然有泪。
他伸手接过陈光穗手里的密诏,微微点头嘉许,“先去客房休息,这番恩情,容我父子稍后再报。”
陈光穗深深一揖,躬身退出门外,鬼使神差似地来了句,“臣,愧受陛下夸奖。”
他又指了指昏迷不醒的郭威,看向柴荣和董氏,“今世我为郭威,千年之后,我名程伟,这样说,可能明白?”
两人哽咽无语,郭荣手足无措,董氏浑身颤抖。
程伟轻轻哀叹,凭空摄出一柄利剑,“当我是神吧……为神时我名程伟,为人是我名郭威。”
剑忽然说话了,分外谄媚,“我家帝君尊讳玄始,主山海界。”
郭荣突然跪倒在地,抱着程伟嚎啕大哭,“请爹爹救救母亲,救救青哥儿,宜哥儿……”
董氏亦是伏地不起,“请老爷开恩!”
“聚九州之铁,难铸此错!”程伟语不成声,一口玄气吹在正前方,“时光本就无情,只怪我醒的太晚。”
仙逝十年之久的柴瑜缓缓现身,面若星辰耀世,娥眉淡淡入鬓,眸若七彩琉璃,骨似梅花傲雪,容颜依旧,此刻多了无数道泪痕,“妾身无能,想要示警都做不到。”
“是我私心作祟,才令你蹉跎十年。人间恩仇,由他还报。”
程伟冲天而起,一道剑光撕裂黑夜,刹那间,月摇星坠,天降雪泪。
“纳命来!”
剑气成龙,一路咆哮向南,直击五百里外东京皇城。
是夜,天雄军节度使军府忽起龙吟,无数军民于室中窥见异象,物不能隔,至贵之祥。
是夜,刘承佑正于寝宫之中享齐人之福,一道剑光削去殿顶,“纳命来”三字分外刺耳,就此不举。
是夜,东京郭威府邸,万鬼绕行,三呼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