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忙,难怪天子亲赐杨学士病养。”程伟打趣道。
“官家仁厚博爱,体恤臣民,实乃大宋之幸事。”杨姓学士不以为意,反而有自得之色。
程伟没了说话的心思,频频驻足,饶有兴致的观看着周遭景致,楼内明暗相通,处处飞桥栏槛,面面珠帘绣额,不似人间,更似天上。
片刻之后,三人在阁内坐定,点好酒菜,程伟把侍者、艺伎请了出去,他也想知道,杨姓学士到底要说些什么。
“小官人是哪家衙内?口出豪言壮语,杨亿之名能入你耳,甚幸!”杨姓学士自来熟。
“学士不甘心病养,想要拉我入伙,扯旗造反?”程伟说。
“翰林院造反?便是陛下听了也会一笑了之!”杨亿没好气地道。
“学士下一步即可踏上拜相之路,怎么在大街上做起了拦人索食的勾当?”程伟笑道。
“小官人别扯开话题啊,年纪轻轻怎么像个老头子似的?”
“在下姓程,家中无人在朝,杨学士这次看走了眼。”
“那样的话,小官人怎会认识我?还知我家贫?”
“学士十一岁入朝为官,十九岁、太宗亲赐进士及第,任光禄寺丞、直集贤院。天子继位,贵为翰林学士,天下谁人不识君?”程伟话锋忽地一转,痛心疾首地道,“我能认出学士却非以上之因,而是一封令华夏自此沉沦的奏疏!”
“何来此言?”杨亿以为程伟仍在说笑。
“咸平中、灵州弃守之议,学士所上奏疏可还记得?”程伟肃言相问。
杨亿皱眉沉思,视线左右飘忽,目无焦点。
“学士若是不记得,在下稍作提醒。”程伟沉声道,“学士曾云:臣以为灵州存有大害,弃有大利,国家挽粟之劳,士卒流离之苦,悉皆免焉。尧、舜、禹,圣之盛者也,地不过数千里,而明德格天,四门穆穆。武丁、成王,商、周之明主也,然地,东不过江、黄,西不过氐、羌,南不过蛮荆,北不过太原,而颂声并作,号为至治。及秦、汉穷兵拓土,肝脑涂地,校其功德,岂可同年而语哉!”
“小官人乃武将世家?”杨亿问。
“世代耕读,状元门第,只恨手无缚鸡之力,难为武将。”程伟说。
杨亿起身痛斥:
“站着说话不腰痛!汉武帝时置朔方诸郡,大臣公孙弘‘数谏,以为罢敝中国以奉无用之地,愿罢之’。武帝桀骜、不准!”
“汉宣帝时,魏相再罢车师屯田,称‘朝廷前所以弃西域者,以其无益于中国而费难供也’。宣帝遂罢车师。”
“汉元帝时,贾捐之谏‘雾露气湿,多毒草虫蛇水土之害,人未见虏,战士自死,又非独珠崖有珠犀、玳瑁也,弃之不足惜,不击不损威。其民醬犹鱼鳖,何足贪也’。元帝遂罢雷州!”
程伟冷笑,“不是罢了吗?两汉后来又如何?”
杨亿怒目,“所以汉能延续八百载!”
程伟不以为然,“何必自欺欺人?两汉岂能沦为一谈?学士囊中羞涩,家中可有院墙?夏季炎热,可愿露宿街头?汉失远控之力,致杂胡崛起、乱我华夏两百年。唐失远控之力,致四方藩镇横行、乱我华夏腹地!异族行禽兽之事!又是一个两百年!”
杨亿吼道,“就算你言之有理,此事由群臣策立,天子首肯,岂能算在我一人头上?”
“因为学士文采最好,罢灵州疏里的一段话能让我炎黄子孙亡百万以上!”程伟凄凉一笑,“学士曾言:类于灵武也,必以失地为言,即燕蓟八州,河湟五郡,所失多矣,何必此为?”
杨亿泪目,“我是奸臣?”
“不是!”程伟摇头否认,想起杨亿的点点滴滴,其性耿直,为当世清流,起草东封诏书时,曾以‘不求神仙,不为奢侈’之语规劝真宗赵恒。
身为九五至尊,赵恒也不是省油的灯,直接用一句‘朕不欲斥言前代帝王’全数挡了回去。
东封诏书这才改为“朕之是行,昭答元贶。匪求仙以邀福,期报本而洁诚。珪币牲牷,并资丰备。服御供帐,悉从减省。”
不仅如此,景德四年(1007年),郭皇后驾崩,赵恒欲立刘美人为后,寇准、向敏中、王旦等重臣皆以‘刘娥出身微贱,不可为一国之母’为由,坚决反对。
最为致命的一刀由杨亿捅出,他拒绝草拟封后诏书,认为刘美人无论是德行和出身,都比不上已故宰相沈伦的孙女沈才人,逼得赵恒只好收回成命,刘美人封后一事不了了之。
杨亿算不上奸臣!也不是能臣!
清流更加误国!
遥感于千里之外!
举诀国事于想当然!
弃灵武之议成真,导致西夏崛起,终宋一朝,赵氏再无翻身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