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空。中饭桌上,洪妍细说苦衷,父亲脸色铁青,红着眼对她下了最后通牒:“弄到票我们是父女,弄不到票从此一刀两断!”他的话语如石如钢,掷地有声。洪妍丢下饭碗,立即给征副市长打电话,得到应允。
洪妍兴奋地告诉了父亲,他满脸皱纹全部绽放开:“乖乖,这么多明星,也让我和你姨做一回追星族。去啊,快去取!”
晚上,张姨把两张红色的票递给丈夫。他接过来低头闻了闻,双手微微抖动:“好,好!拿酒来!”
洪父并排放好两只酒盅,开了酒瓶盖,把两只酒盅倒满,然后双手各捧一盅。他看着右手说:“老洪,明天是全市人民大喜的日子,‘心连心’艺术团代表党中央慰问你们野川人民来了,先干一杯!”然后用左手的杯一撞右手的杯,脖子一扬,抬起右手把酒倒进口中。他又端起右手空杯一碰左手的杯:“老洪,党的恩情不能忘,一定要喝得泪汪汪。”一扬脖,左手的杯也喝空。他一个人自斟自饮,左碰右敬,一会儿便喝得满面彩虹,双腿发飘,摇摇晃晃下楼去。
张姨安排柳星和溜溜吃完晚饭,收拾好碗筷。丈夫还没回来。她有些不放心,匆匆下楼找他。她在小区转了两圈没找着,便出了小区,往东边老城区搜寻。一个邻居迎面疾跑过来喊她,原来丈夫挤夹在前面两堵扇形旧墙之间,动弹不得。张姨随邻居跑过去,见丈夫边向夹缝中挤压,边“嗷嗷”喊叫。她哭笑不得,在邻居帮助下,猛力把他拽出来。
“发什么神经,出什么洋相!”张姨指着墙缝,疑惑不解,“那是死路,你挤进去干吗?”
“我想……睡……觉,我家房……房门怎么变小……小了……”洪父耷拉着脑袋,倚着她的肩头昏睡过去。
“酗酒如饮毒,害人不浅!”张姨摇头叹息,把丈夫架回家。
第二天,乌云低沉,寒风嗖嗖,野川市容焕然一新,街道整洁清爽。全市实行交通管制,交警武警全部武装,英姿勃勃,层层布防,一中周围路口更是戒备森严,如临大敌。演出时间定在下午两时,晌午,观众以方队为单位陆续统一乘车进场,每个方队由一名领导领队。教育系统副校长以上领导一人一票,洪妍、殷勤、洪卫被编入第八方队,由杜局长领队。洪父和张姨编入第四方队,由征副市长领队。省中附近,彩旗飘飘,锣鼓喧天,不少市民站在千米之外的路口翘首以盼退票,冷风掀起他们的头发。
他们浑然不觉,无趣而无奈地抓着叠叠钞票,羡慕地看一车一车统一进场的观众,无助地跺脚,骂骂咧咧。各路方队步调整齐,秩序井然,下午一点前全部就位。
洪卫坐在一中操场上,寒意侵骨,不禁裹紧皮夹克。操场无比开阔,演出台在西,东边密密叠叠摆放着长方形矮凳,矮凳上坐满黑压压的观众,警察们严阵以待,警惕巡视。呈现在洪卫面前的是二百米长的观看方阵,一队队方阵造型有棱有角,大家挥舞彩旗,呼喊口号,气氛热烈,气势磅礴。舞台后侧旋转着巨大的风车模型,那是水乡农民特有的灌溉工具,虽然早已淘汰,却记载着野川一段难以磨灭的历史,记载着水乡风土人情,像一轮太阳,照射出水乡儿女的勤劳和智慧。整个舞台设计成一艘大船形状,“船”上风帆昂首,音乐似水似浪,波涛如鼓如擂,鲜红的“沧浪歌”主题凌空展翅,在苍白的空中光彩夺目。演出即将开始,台下前排的各级领导和劳模对号入座,成百上千只彩色荧光棍在挥舞,成百上千只喉咙在呐喊,五彩缤纷的旗帜在空中划出美妙的曲线,把现场汇聚成欢乐的海洋。
洪卫看到了于一建,看到了薛青,他们一丝不苟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薛青还调皮地向他挥了挥手,眨了眨眼。《老鼠爱大米》的音乐铃声响起,洪卫打开手机,是全彪。他问洪卫什么时候开始,全校几十个班级都做好准备,学生静坐教室等待电视实况转播,洪卫告诉他马上开始。他理解全彪,也理解学生,今天,广大市民一定迫不及待在家看电视,机会难得。市中心大楼上的大钟庄重地敲击了两下,音乐四起,主持人走上舞台。
“是朱军!”
“还有周涛!”
人群沸腾了……
“水乡的朋友们,大家好!”主持人亲切的问候如一颗炸弹扔在人群中,掌声阵阵,沸反盈天。大腕们一个个登场亮相:彭丽媛、潘长江、句号、陈明……明星荟萃,星光灿烂,照耀得观众脸上放光,他们用最大的热情声嘶力竭地喊叫,巴掌拍得生疼生疼……歌唱家们用美妙的歌喉把广场震动了,这可是面对面,零距离表演!还有野川市离退休老同志演唱红军长征组歌,市少年宫小朋友演奏二胡,市优秀爱民支书沈正辉上台发言……这可是中央电视台在实况转播!看到那么多熟悉而普通的身影走上这神圣舞台,观众们羡慕之情溢于言表,台上台下遥相呼应,互动连连。洪卫所坐的八区离舞台有一百多米远,演员的面庞并不清晰,他机械地随前面观众鼓掌而鼓掌,欢呼而欢呼。苍凉的天空黑云渐多,野风夹着寒冷吹向广场,洪卫暗自庆幸穿了几件羊毛衫。气温渐渐下降,有观众裹了黄色军大衣,有观众坐不住,站起来热身。终于,观众像海浪上漂浮的木棍,此起彼伏,难以平静。
“坐下!坐下!”警察四处制止。
周涛走上舞台,笑容可掬:“野川朋友们,我不仅知道你们这儿是鱼米之乡,而且知道大家一向遵守纪律。今天天气有些寒冷,但我想,野川朋友们一定会克服困难,维护会场秩序,配合我们圆满完成演出任务。大家说,对不对?”
“对!”台下一呼百应。
演出继续,观众们拍着手,跺着脚,重新坐好。只是,“心连心”艺术团的温暖抵挡不住天气的寒峭,后面观众因为看不太清,借机直腰驱寒。最后面的观众也被迫起立活动,他们举着望远镜,跳跳蹦蹦。有观众实在坚持不住,便上厕所乘机运动一下,一时间,人来人往,秩序较乱。节目依然精彩,只是演出氛围有些变化。洪卫端坐在教育系统领导组成的第八方队,放眼望去,其他方团凌乱不堪,但第八方队仍然保持着整齐的队形,没有人走动。洪卫突然看到正前方第四方队中,父亲跺着脚哈着腰站起来,张姨也弯腰起立,脱了风衣披到父亲背上。两人嘀咕几句坐下去,洪卫的眼有些热。
周涛忍无可忍,埋怨台下观众不守纪律。洪卫笑了,她生气的样子一定非常可爱,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听出了她声音中的火药味。他理解她,但更理解大家。今天的慰问演出并不完美,只具备了地利与人和,却缺少了天时,大家能够坚持两小时,纯属不易。
在欢快的歌舞声中,演出顺利结束。各个方队顷刻间支离破碎,人群化成人流,迅速流向大门,流出一中,流向大街,流向四面八方。
洪卫坚持在最后,第八方队依然不乱。《老鼠爱大米》的铃声骤响,他打开手机,语气突然急促,手哆嗦了一下,笑容凝固,脸色僵硬。
“我就到!”他匆匆与洪妍、殷勤告别,奔向大门口。
“洪……卫……”薛青呆立在大门口的墙角,泪流满面,无助地看着他,毫不理会周围异样的目光。
“薛青……”洪卫紧紧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