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洪卫!于一建!”她激动地招呼两人进来,小手一挥,女同学哗的四散开来,让座,收拾桌子。
薛青身穿淡红碎格连衣裙,显得轻盈而妩媚。她用两只瓷缸倒了开水,递到他们面前。
“谢谢。”洪卫接过瓷缸,目光无意中接触到她鼓鼓的胸,如遭雷击,眼光忽地闪开,连忙低下头,脸上隐隐发烧。
“薛青,给谁打毛线呢?”于一建没话找话。
“我宝宝啊。”薛青顺势坐到床沿,床沿摊着一块长方形毛巾。
“啊,你有宝宝啦?”女同学张口结舌,齐刷刷看她。
“哎,我有两个宝宝呢。”薛青自豪地挺挺胸。
女同学的眼睛瞪得滚圆。
洪卫突然笑了:“在我们家乡,宝宝就是弟弟妹妹呢。薛青同学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但绝对作风正派,你们不要胡思乱想哦。虽然她没有亲弟亲妹,但还有表弟表妹啊。”
宿舍内立即爆发出热烈的笑声。薛青猛然醒悟,面若桃花,像一只火红的番茄。她羞恼地握起拳头,对着女同学一顿乱捶。笑声荡漾,冲破男女生固有的心灵篱笆,薛青、洪卫和于一建谈古叙今,陶醉于美好的陈年往事中。
伴随八十年代钟声,洪卫考入野川县第一中学,那是一所省级重点中学。一中招生不多,能考上的都是全县尖子生,学生都踌躇满志,走路昂首挺胸。只是大家家境贫寒,衣着简陋,没补丁的衣服几乎没有。洪卫夏天只有一件白衬衫,秋天只一件粗布黑色夹克,周末换洗,周一再穿。放眼全班,新衣甚少,只有薛青穿的确良衬衫,她贵为公主,父亲是县组织部部长,生活优越。初一下学期,她率先穿上时髦的“喇叭裤”,名副其实的喇叭——上窄下宽,她拖着肥大的裤管在教室里扫来扫去,所到之处,地面清洁。因为成绩突出,父亲奖励她一辆颇具特色的自行车,铃不响,其他皆响。这可是全校为数不多的自行车!每天,薛青骑车上学,“嘎吱嘎吱”,像一辆坦克,同学纷纷侧身躲避。
洪卫与薛青同桌,却心照不宣,并无话语,脸色冷漠,故作矜持。期中考试,他写错一题,却忘了带橡皮,抓耳挠腮,东张西望,突然看见一块洁白的橡皮静静地躺在他的面前。他凝神屏气,悄悄用眼角余光观察,发现监考老师威严俯瞰,薛青心无旁骛,全神贯注地答卷,教室里一片沙沙答题声。时间飞逝,他心急如焚,心如扑兔。监考老师提示考试时间还
剩十分钟,他终于失去耐心,飞快出手,手指敏捷如啄木鸟,准确啄住橡皮。橡皮如挫,粗重地在他的试卷上挫出两个小洞。洪卫手忙脚乱把橡皮抛出去,橡皮落在薛青试卷上,“啪”的一声脆响。她面无表情,不动声色地移开橡皮,继续答卷。洪卫坐在第一排,他的行为被同学尽收眼底。他很快成为名人,下课,隔壁班的男生趴在窗口,目如手电,照得他如坐针毡。洪卫有些惭愧,这种惭愧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觉得自己丢了男生的脸,在男同学面前英雄气短。
一中学生智力超群,对课本知识驾轻就熟,学习竞争并不激烈。课后,他们精力旺盛,无处可泄,业余生活清汤寡水,洪卫迷上了捣康乐棋。县城棋盘不多,往往隐藏在小巷深处,于一建带洪卫七转八拐,找只空盘,书包一放,旗杆翻飞,棋子悠然入洞,大呼小叫,喜形于色。洪卫也爱读书,每天放学后都到邮电局转转。因为新华书店虽然琳琅满目,却都是连环画,邮电局却有报刊杂志,虽不多,但有不少适合中小学生的读物,《少年文艺》、《儿童时代》最受欢迎。此外,还有上海的《少年报》、北京的《中国少年报》也吸引眼球。郑渊洁、王安忆成为青少年喜爱的作家。不过,文化市场鱼目混珠,各种摊头小报应运而生,涉“黑”沾“黄”,暴力加色情,迎合青少年口味。小报每篇题目触目惊心,内容却不过多细节渲染,轻描淡写,蜻蜓点水,文化部门也无从下手,五分钱一张,供不应求。
于一建父亲是县城最早的小报贩子,同学争先恐后到他的小书摊前,掏出硬币换成小报,边走边津津有味地读。同学们看得热火朝天,但不外传。洪卫兴致勃勃央求于一建带一张看看,于一建左右为难,因为父亲从不允许他染指。经不住好朋友哀求,于一建勉为其难答应下来,决定冒险一试。
第二天,洪卫满怀希望在教室翘首以盼,却看到于一建垂头丧气背着书包进来,左脸有块淤青。事后得知,于一建偷报时被父亲当场抓获,将他一顿暴捶。洪卫自感内疚,花三毛钱请他吃了碗馄饨。洪卫终于看到小报,是花三分钱转买的同学旧报。于一建觉得欠下洪卫一份人情,时刻想补偿他。一天下午放学,两人按惯例结伴回家。在街道拐角处,于一建拽了拽洪卫衣角,对他挤了挤眼睛,警惕地扫射四周,鬼鬼祟祟从书包内掏出一个厚厚纸包,小心翼翼掀开外面报纸,露出一本手稿,字如蚂蚁密密麻麻。
“这是到海南做生意的人带回的,全县只几本,精彩着呢。千万千万不能让大人知道,千万千万别丢失!”于一建压低声音,紧张之情溢于言表。
“嗯。”洪卫郑重其事接过手抄本,一瞟题目:《少女的心》,不禁热血上涌,浑身燥热,谨慎地放进书包,与于一建分手。洪卫吃完晚饭,做完作业,哄妹妹睡下,便回自己房间,关紧门,熄了灯,钻进被窝。他静耳聆听,杂音全无,便掏出手电筒,被窝里顿时明亮起来,一个人沉浸在暧昧的世界里。这是一篇自传体小说,讲述一名少女与表哥如火如荼的初恋,居然有几段赤裸裸性描写。洪卫用被子蒙着头,一鼓作气看完,顿觉双眼肿胀,头昏脑沉,关了手电,抱头闭眼休憩。一夜,洪卫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小说细致入微的情节幻成影像在他脑海中放映,男欢女爱的镜头至锱至铢,触手可及,一股暖流弥漫全身,情迷意乱,幸福的浪花在他体内澎湃奔涌,撞击突破……第二天,他把手抄本悄悄还给于一建,双方会心一笑。
一周后,班主任接二连三找学生谈话,同学们轮流从办公室鱼贯而出,噤若寒蝉。于一建也被叫去,回教室时他对洪卫一瞥,意味深长。又过一周,学校召开全校师生大会,检查手抄本问题,校领导正襟危坐主席台,操场上黑压压一片。校长慷慨激昂,大发雷霆,指出问题的严重性,呼吁学生主动上交手抄本,肃清流毒,洁身自好,自尊自爱。最后是代表发言,老师代表上台,家长代表上台,学生代表上台。
洪卫突然呆住了:六名学生代表中唯一的女生竟然是薛青,师生的目光立刻罩住她。薛青沉着冷静走上台,娓娓道来,侃侃而谈,叙述了自己看手抄本的经过,反省了思想上的意志薄弱,呼吁全校同学远离手抄本,远离不健康书籍,志存高远,奋发有为,促进身心发展,做一名合格中学生。“哗哗哗”,掌声如潮,似迅捷台风,全献给薛青,为她的真诚和坦率。
三人谈古访今,说到趣处其乐无穷,笑声连连。
“那时情窦初开,情有可原。”于一建为大家开脱。
“我们不过是好奇,你却是一颗多情的种子,算得上爱情专家。”薛青不无嘲讽,“菲菲可是我的姐妹,你要善始善终,善待她哦。”
“放心,菲菲是我的初恋,希望也是我的唯一,我会珍惜。她进了补习班,准备来年一搏。”
女生宿舍断电熄灯,洪卫和于一建依依不舍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