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晚上九点钟左右,看守送晚饭来,把他叫醒。
“在维里埃大家都说些什么?”
“于连先生,我就任这个职务那一天是在王家法院的十字架前宣过誓的,我不能不保持沉默。”
他不说了,然而并不走。看到这种庸俗的虚伪,于连感到开心。“他想拿到五个法郎出卖他的良心,”他想“我得让他等着。”
看守见他吃完了饭,还没有收买的表示,就用虚假、温和的口吻对他说:
“出于我对您的友谊,于连先生,我不能不说了;尽管有人会说这有悖于法律的利益,因为这可能对您进行辩护有用于连先生心肠好,如果我告诉他德-莱纳夫人好些了,他一定会感到非常高兴。”
“什么!她没有死?”于连大叫,疯了一样。
“怎么!您一点儿也不知道!”看守说,愚蠢的表情一变而为兴奋的贪婪。“先生应该送点儿什么给外科医生,根据法律和正义,他是不应该说出去的。可是我为了让先生高兴,就去了他那里,他什么都跟我说了”
“说到底,伤势不是致命的,”于连不耐烦地对他说“你能用生命担保吗?”
看守是个六尺高的巨人,也不禁害怕了,直朝门口退。于连看到他采取了错误的手段,这样是弄不清真相的,于是又坐下,扔了一个拿破仑给诺瓦鲁先生。
这个人的叙述证明了德-莱纳夫人的伤并未危及生命,于连听着听着,感到眼泪涌了上来。
“出去!”他突然对他说。
看守服从了。门一关上,于连就叫起来:“伟大的天主!她没有死!”他跪了下去,热泪夺眶而出。
在这最后的时刻,他有了信仰。教士的虚伪有什么关系?能使天主的观念所具有的真实和崇高减损分毫吗?
只是在此刻,于连才开始后悔所犯的罪行。也恰恰在此刻,他从巴黎到维里埃所处的那种肉体冲动和半疯狂的状态刚刚结束,这种巧合使他免于绝望。
他的泪水有着高贵的源头,他对等待着他的判决没有丝毫怀疑。
“这么说,她会活下去!”他暗想道“她会为了宽恕我、爱我而活下去”
第二天早晨很晚的时候,看守叫醒他,对他说:
“您肯定有一副好心肠,于连先生。我来了两次,都没忍心叫醒您。这儿有两瓶美酒,是我们的本堂神甫马斯隆先生送来的。”
“怎么?这无赖还在这儿?”于连说。
“是的,先生,”看守压低了嗓音回答说“别这么大声说话,那会坏了您的事的。”
于连开怀大笑。
“在我目前的情况下,我的朋友,只有您才会坏我的事,如果您不再温和、仁慈您会得到很好的酬报的,”于连不说了,脸色又变得专横。一枚硬币的赠与立即证实了这种脸色来得多么适时。
诺瓦鲁先生又详详细细地讲了他关于德-莱纳夫人所知道的一切,但是对爱丽莎小姐来访却只字未提。
这个人简直卑鄙顺从到了极点。于连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丑陋的大个子能挣个三、四百法郎,因为他的牢房里关的人不太多;我可以保证他有一万法郎收入,如果他愿意跟我一起逃往瑞士困难在于让他相信我的诚意。”想到要跟一个如此卑劣的人长时间地商谈,于连感到恶心,他又去想别的事了。
晚上,没有时间了。午夜,一辆驿车来将于连提走。他对几位警察,他的旅伴,感到很满意。早晨,他们到达贝藏松监狱,他被很客气地安置在哥特式主塔楼的最高一层。他判断那是一座十四世纪初的建筑;他欣赏它那优雅和动人的轻盈。越过一个深深的院子,从两堵墙之间的狭窄的缝隙望过去,可以见到一片极美的风景。
第二天有过一次审讯,此后一连好几天,都没有人打扰他。他的灵魂是平静的。他觉得自己的案子简单明了:“我蓄意杀人,我应该被杀掉。”
他的思想没有停留在这个念头上,审判,当众出庭的烦恼,辩护,他觉得这都是些小小的麻烦、讨厌的仪式,当天再想不迟。死亡的时刻也拖不住他的思想:“我在宣判以后再想。”生活对他来说一点儿也不烦闷,他从一个新的角度看待所有的事情,他不再有野心了。他很少想到德-拉莫尔小姐。悔恨占据了他的心,常在他眼前呈现出德-莱纳夫人的形象,尤其是夜里。在这高高的塔楼里,只有白尾海雕的叫声划破了夜的寂静!
他感谢上天没有让她受到致命伤。“真是怪事!”他心想“我本以为她用那封给德-拉莫尔先生的信永远地毁了我的幸福,可从那以后不到半个月,我不再想当时孜孜以求的东西了两、三千利弗尔的年金,平静地生活在韦尔吉那样的山区里我当时是幸福的可我当时身在福中不知福!”
有时候,他又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如果我让德-莱纳夫人受了致命伤,我就自杀我需要对此深信不疑、否则我会厌恶我自己。”
“自杀!这是个大问题”他心想。“那些法官,如此看重形式,对可怜的被告如此穷追不舍,为了获得十字勋章,可以把最好的公民吊死我得摆脱他们的控告,免遭他们用拙劣的法语进行的辱骂,外省报纸把那叫作雄辩”
“我还有五个或六个礼拜好活。或多或少自杀!不,”几天以后他对自己说。“拿破仑也活下去了”
“再说我的生活很愉快;这里很安静,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烦闷,”他又笑着说,并着手列了个单子,让人把他想看的书从巴黎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