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百分之四十。带身份证的,检查人员查验一下身份证,将其身份证号码输人电脑就放行了。没带身份证的,则被叫到一边,先不允许走,至于怎么处理,暂时还不清楚。
车站上有很多警察,随时会叫住行人查验身份证,这是他们的权力和职责。他们总是用打量罪犯的目光来打量从他们身边走过的乘客。
鲁辉有自投罗网之感。但这时不能退缩,这时退缩势必引起怀疑,那会比抽查住更糟。镇定,镇定,他心里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一定要镇定。一个警察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他们身上。鲁辉强装镇定,扶着安琴胳膊的手暗中用了点儿力,意思是让安琴也和他一样镇定。安琴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老样子,因为她已经被不堪忍受的痛楚完全控制了,腰都直不起来。鲁辉扶着安琴,迎着这个警察的目光,从他身边走过去。这个警察转个身,又看他们背影。但始终没叫住他们。
经过检查站时,鲁辉就没这么幸运了。一个小眼睛警察用食指捣捣他,示意他过去接受检查。他走出队列,心头一片空茫。
他竭力控制住不让自己发抖。
有什么好害怕的?大不了——他想,不过安琴正在肚疼,我怎能扔下她不管,那样,我成了什么了?
“身份证——”
“我忘了带了。”
“站那边去。”
“我还要——”
“少废话,站那边去!”
安琴呻唤起来,腰弓着,像一个大虾。
“有医务室吗?”鲁辉问他身边的警察。
“什么?”
“医务室,”鲁辉指指安琴,焦急地说,“我老婆——”
“怎么啦?”
“可能要流产。”
警察看看安琴,确信她不是佯装的,就挥挥手,让鲁辉走了。
鲁辉到安琴身边,想扶安琴站起来,安琴却站不起来。他们在警察眼皮底下磨蹭一会儿,直到没有警察注意他们了,他们才艰难地往站里捱。
坐上火车。谢天谢地。
鲁辉想方设法弄到两张硬卧票,一个下铺,一个中铺,否则,不知要遭多少罪呢。
安琴睡下铺。她的肚疼上车后竟然轻了许多,已经可以忍受了。她紧紧抓着鲁辉的手,让鲁辉坐铺边陪她说话。说说话,注意力一转移,她感到好受些了。她说:
“我想让火车一直开下去,开下去,开下去……”
“直到世界末日?”
“对,直到世界末日。”
“为什么?”
“因为你和我在一起,只要火车开着,你就不会离开我。”
“火车会停站的。”
“停站我不许你下去。”
“怕我‘飞’了?”
“你已经‘飞’过两次了。”安琴说得很伤感和无奈,说完悄悄地叹了口气。
“我再也不会‘飞’了。”鲁辉说。
如果再“飞”,就让我下地狱。我不相信离开安琴还会有幸福可言。地狱的门会为我敞开的,说不定它一直在为我敞开着。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安琴,我在刀口上生活,是你让我尝到了刀口上的蜜汁,尝到了生活的甜蜜。鲁辉伏在安琴的肩膀旁,喃喃地重复着一句话——“我再也不会‘飞’了,我再也不会‘飞’了,我再也不会‘飞’了……”他蜷缩着,像只大猫。
火车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哐当……
是啊,这样一直开下去多好,开到陌生的城市,开到春天,开到另一个世界,开到天堂……
火车在原野上奔跑。窗外的天空不断变换着单调的色彩。太阳时隐时现。安琴看着窗外奔跑的天空,渐渐地感到了一丝宁静。白色的光在空中浮动着,跳跃着,嬉戏着,如同小时候舌尖第一次轻触薄荷糖时产生的甜蜜幻觉;那是她父亲带给她的糖块,在一个黄昏,她剥去彩色的塑料糖纸,舌尖朝前伸去,轻轻地,轻轻地,触碰糖块,瞬间,一股电流像焰火一样在体内炸开,她感到陌生的陶醉和迷狂。白色的光中有丰富的色彩,这些色彩奇妙、隐秘、洁净,仿佛刚诞生般那样纯粹。她紧紧攥着鲁辉的手。她想向他喊一声爸爸。她说我喊你一声爸爸好吗,她在心里这样说,并没发出声。她吻他的手,把声音吻进他的手中。爸爸——,她又在心里叫一声。火车哐当哐当哐当哐当的声音具有催眠功效。她闭上眼睛,感觉光和影在眼皮上跳动。
她相信冥冥之中有神在保佑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