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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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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门外有个穿蓝布衣服的人在往餐厅里探头探脑,有人给他指司马南这边,那人向这边过来,安琴一看心里一紧,那是方骏小学的周老师。在乡下小学见他的时候,还不觉得他有多土,今天他来到这样一个场所,却显得那么地与世隔绝。

    他向他们两人走来,脸色难看,土黄中夹着青黑。

    他来到桌边,司马南吃惊地仰脸打量他,问:“找我?”

    周老师不客气地说:“找你们两个,算我运气,等了好多天,一等就把两个都等着了。”

    安琴镇静地给司马南介绍:“这位是方骏老家小学的老师。”

    司马南不能把两者联系起来,漠然地说:“噢,是吗?”

    安琴要周老师坐,周老师说:“不坐,就问一件事,谁在报上这样宣扬方骏的,我们想问问你们谁对这个事负责。”

    司马南轻蔑地一笑:“我还想问你谁让你到这儿来兴师问罪的呢?”

    周老师一反安琴所见的那种温顺,把一张报纸往他们桌上一拍:“我是代表全校的同学来问的。你们不能为虎作伥,让有些人立了牌坊还做*,你们这是拿全校六十多个学生当猴耍呢!”

    安琴想到那天早上,周老师提来的那一篮各式各样的瓜果,想到在小学校见到他时,他正沙哑着嗓子给孩子们听写,想到他在田埂上追着讨方骏的好,心里为他现在不平和难过。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如果不是逼急了,不会在这儿撒横的。

    司马南根本没把周老师的愤怒放在眼里,显然接待这样的人物他们是家常便饭了。他把烟掐灭,冷静地看着周老师,看得周老师由愤怒到胆怯,嘴角不自主地打颤。

    安琴心里好生难受,上前拉着周老师的胳膊说:“周老师,你坐,坐下慢慢说。”

    司马南两只手捧着啤酒杯,闭着眼睛一副什么都不想听的样子。安琴倒是耐心地要周老师慢慢地讲,周老师青筋暴绽的手在桌上不停地敲打着,嘴唇哆嗦着好久说不出一句话。

    安琴把服务员递过来的一杯茶放在他手上,他一口喝尽,才开口说:“地都划给我们了,料也下了不少,那是全村各家各户凑的,方骏原来说给的五万块钱没了,没了。”

    安琴张张嘴,没有吭声,提到方骏,她不知该说什么。

    “报上写得那么好,说方骏为扶持家乡的教育,投资多少多少,给我们建学校。上次胡乡长说道给我们拨款的事,就把方骏拿来顶缸。这怪不到人家贾乡长,他已经帮过我们了。这报纸白纸黑字地写着方骏捐款。钱呢?钱呢?你们这一搅和,谁都不管我们了,可是钱呢?”

    司马南闭着眼睛,用手示意周老师住嘴:“方骏应承给你们投资,可不是人家安记者瞎写,是有那么回事,你们乡里,你自己本人都是听到了的。这方骏不守信用,你找我们干什么呀,你该找方骏去呀。”

    周老师急得一双手在胸前比划半天才开口解释:“方骏他早没人影了,厂子里的人都说老板亏损大了,到外面逃债去了。你叫我找谁去!”

    司马南说:“那这是意外,谁知道方骏好好一个厂子会倒呢?我们写他的时候,他不是正红火吗?我们总不可能对他的发展都负责吧?”

    周老师一下子语塞了,瞪着有血丝的眼睛问司马南:“你说、你说,你是领导你见多识广,你说我找谁去?”

    司马南说:“老同志,你不要激动,你这个问题是教育局口子分管的问题,再说过去一点,是你们县、你们乡的行政管理问题,和我们报社有什么关系。”

    周老师急得又敲着桌面,嘴打哆嗦,半天才说:“解铃还需系铃人,你们的报纸让大家都知道我们有投资款了,可事实呢?事实呢?”

    司马南望着周老师,心里知道这是一个典型的乡村知识分子,他们就是有天大的愤怒也不会持续多长时间,他们就是有天大的哀怨也不敢放声嗥叫。这样的知识分子,常常长篇大论地写控告信,却不敢直视被告的眼睛。

    司马南太了解他们了,所以眼前这个人的愤怒在他眼里什么都不算。他猛一拍桌子,准备教训教训这个在大庭广众面前责问他的乡村老师。这一拍让周老师往后一退,一下子愣住了,一双眼睛由愤怒到胆怯进而无助。

    乡村小学那泥土操场上,周老师穿着衣襟长、袖子短的土蓝布衬衫教孩子们跳蛙跳的身影在安琴面前晃动,四十多岁的年龄,五十多岁人的疲惫,佝偻着的身躯在孩子们的笑声中还是那么灵活。长长的田埂上,他小跑着追赶方骏和自己时,气喘嘘嘘的呼唤,远远的目光是热烈和企盼。

    清晨坐在方家院子里那个埋头清理篮子里果子的他,满怀信心地认为那一篮子百家果子会打动曾经的农家子弟——方老板。

    安琴的眼睛湿润了,她站起来向司马南吼道:“你发那么大的火干什么?你威风个屁,就知道撒谎唬老百姓!”

    司马南惊愕地看着安琴: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捉摸不透,这么善变。

    他也愤怒了,对安琴吼着:“你有病还是怎么的!这件事的经过你都知道的,怪得到谁,怪我吗?我又为了谁?真是莫名其妙!”

    他看着不出声、一味愤怒的两个人,又向着安琴补充一句:“最莫名其妙的是你,我都不知道你一天到晚想些什么!有些事是你我管不了的。你以为你是谁?你现在翅膀都没有,只有在人家的屋檐下躲雨,你管人家的事管得了吗?”

    安琴一下子脸涨得通红:“好呀!我现在就在你的屋檐下躲雨,是不是?我没有翅膀,可我还有脚,我自己走行不行?”

    她站起来拿起自己的包就准备冲出去,末了又转回身大声对老板说:“买单!”司马南想站起来追,看看周围早就有报社的人在一边观注这个桌子上的吵闹,就又铁青着脸坐下来,端起了面前的酒杯。

    周老师左右为难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跺脚,跟着安琴出了餐厅的门。

    安琴沿着路边急匆匆地走着,脸上的表情难看极了。确实司马南说出了她自己心里明白却不敢承认的现实,直点了她的痛处,拿到房产证的那一点点喜悦完全被冲淡了。

    她匆匆走过一个个五花八门的商场门口时,一个小姐冲过来递给她一张美容的邀请卡:“小姐,请到标榜美容院体会体会吧。小姐,我们的服务一流,产品质量值得信赖。小姐……”她粗暴地一把推开了那位小姐的手。

    “安老师,安老师……”周老师在后面一路小跑地跟着他,他们两个在人流中形成了一道有意思的风景线:一个时髦,一个质朴;一个悲戚,一个焦灼。周老师上前拉着安琴的衣袖,马上就有好奇地过路人看他们。

    安琴恼火地回身看着他说:“你跟着我干什么?你没听他说吗,我自己都寄人篱下,我管不了你们的事。”

    “安老师、安老师,你是亲眼看到的啊,那些娃娃们在那样的教室里危险啊!”周老师侧身佝偻着腰,边退着走边向安琴解释着。

    安琴突然觉得不想见到眼前这个窝囊废一样的男人。看他穿的什么,浑身上下不值五块钱,头发蓬乱,说话时干瘪的脖子上枣核一样上下滚动的喉结,眼神里的焦灼透着精神病人发作前的绿光,旧胶鞋泥塑的一样……关键是他想解决问题又一点办法都没有,而他只有跟着一个女人后面哀求,因为这个女人为他说过一句同情的话,他就把这话当成了救命的稻草。

    安琴甩头不看他,可他就那么挨得紧紧地在安琴的脚跟后面,几次差点踩了安琴的鞋子。他说话时唾沫都溅到了安琴的脸上了,让人恶心。他不顾一切地在安琴身后唠叨,就是想叫安琴在报上重申方骏没有给他们捐款。他说必须把这件事说清楚,不然他再找人求情,人家就会说不是已经有人捐了?他说如果安琴不澄清这件事,他就要想办法澄清了,他不能让学校场院里堆的那些材料在露天放坏了,得赶紧弄一笔钱到手啊。

    安琴几次停下来求他不要跟在自己身后,这样一个半疯的男人跟着,哪个女人都会被人上下打量。一直走到租住的小区,安琴才摆脱了周老师的唠叨。她听着周老师和保安大声的解释,声嘶力竭的争辩,恨不得地下有个缝赶紧让自己钻进去。

    这么一下午,安琴没敢出去,打电话告诉科长有点不舒服,不能参加下午和广告商的谈判,科长稍有迟疑后就答应了。放下电话她自己才发现其实有些问题处理就是这么简单,本来是准备躲周老师的,却在不经意之间逃避了工作上的难题。今天是想把这件事告诉司马南的,让他给自己出主意,现在快刀斩乱麻不也就过了,至于后来会是怎么样的,才懒得管它。

    四点钟被闹钟闹醒,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处,望着雪白吊顶的天花板,半天回不过神来。这是哪里?搬到新家住了一个多月了,却怎么也没有在南窑住的那间破房子熟悉,常常在梦醒时分发愣。

    听到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想到这个时候家里是没人的,警觉地起来拉开门缝向外张望,客厅里小秘书正和一个矮胖秃顶的中年男人抱在一起。小秘书的脸正好朝着安琴的房间,可能她也没想到这个时候安琴会在家睡觉,两人四目相对时,小秘书一把把男人推开,而安琴也以极快的动作把门碰上。

    碰门的声音有点大,安琴的心咚咚直跳,好像偷窥者般的自责。心里边又是一动,想不到在自己心目中荷花一样的小秘书也不过如此,而方骏和自己,尽管没有结果,但在年龄上还算相配,心里多少有点安慰,嘴里哼了一声,自言自语地对心里的方骏说:“去他妈的,就算你有千个女人,咱们也算打个平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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