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记入堂史,传给后人,彪炳千秋。”
轮到罗玉兰打断监督的话:“监督大人,要不得要不得。你是学堂监督,任有公教职事,倘县衙晓得,要恨你的,要不得要不得,给你作揖了。”
许监督一笑,说:“鄙人虽不才,也从教三十余年,足够矣,县署想如何就如何罢,我已不担心了。何况,当今满清朝廷人气已尽,末日将临。树倒猢狲散,县署还管?此外,你的幺公子不是快入学了么,就来我们学堂就读吧,我们定会竭力培养,成为朱教习那样之才子。学堂费用,一概免交。”
罗玉兰眼睛又红了:“哎呀,恩师啊,不知如何谢你啊。”
幺儿仲信快满六岁,即将入学,进私立还是公立,丈夫在世时,根本不过问,她正愁此事呢。如今,唯一期望是子女们努力读书,学业优良,个个成材,实现丈夫遗愿,让他瞑目,别无它求,至于,象他爸爸追求入仕治国,至于,当今国事政事,她益渐冷漠,甚而反感了。
“不必,不必。朱教习为我学堂争脸了。”
“恩师,就算继宗有所作为,也是你一手教出来的呀。”
监督夫妇临走,把一包东西放在桌上,“铛锒”作响。罗玉兰忙解开,天爷,竟是三十个龙洋。桐油灯下,银元泛亮,龙纹腾飞。罗玉兰一时没了主意,只管把银元往许太太怀里推,嘴巴不由自主:“哎呀,要不得!要不得!”
许太太双手挡住,“朱太太,这是学堂和众教习一点心意,你要领情。”
许监督道:“朱教习于本学堂从教多年,教学甚好,教习和学生褒奖有加,自愿捐钱,还有,本堂依据历来规矩,也该拿出一点资费以作抚恤。你得收下,切不可推诿。”
“我们不缺银钱,乡下还有土地。”
“各是各的意思。你得收下,不然,教习和学生不依。”
“许监督……,”她叫一声,哽咽不语,满目盈泪,却陡增强大的生存力量。
二卷
第二十三章革命胜利
罗玉兰最怕空闲,哪怕一时半刻,睹物思人,伤痛难抑。为此,她全身心投入油店细碎琐事中,以求分心排愁。她常去大姑家,看望病情,宽慰伤悲,然而,一当提及丈夫,心就阵阵作痛,不如少去。其实,油店除买油籽和榨油卖油,事情不多,只有找事。
库房在后院一间大屋里,十来口大瓦缸顺石墙摆放一圈。地面是稍作平整的河沙土,缸的下半截埋在沙土中,露出地面仍有两尺高,厚重的木盖压严缸口。据说,埋在土里,冬暖夏凉,存放多时,不变味不“哈喉”,味纯色亮,所以,附近市人皆喜她家菜油。每缸藏菜油不下四百斤,十来口缸达四五千斤,乃一年之油货。朱家百般爱惜,不敢抛洒流失。可是,偷油耗子不甘寂寞,不请自临,把盖板边沿啃个小缝,不大不小,足有尾巴粗。于是乎,伸进尾巴,沾上油来,舔而食之。啃烂盖板弄脏菜油,一颗耗子屎弄脏一锅汤,罗玉兰为此非常恼火。猫儿养了,两只猫即便兢兢业业,房屋太多,耗子成群,奈何不得;放鼠药吧,又怕弄脏油缸,更是害人;再买来铁夹挂上肉,狡猾的家伙就是不上钩;后来决定安铁皮盖,专盖油缸,可是有人说铁皮盖油,油要变味。于是,她天天去库房,擦净盖板,查找啃烂的小洞,用小木板钉上。第二天按时再查再补,若再发现啃烂,气愤之余,她顺着耗子脚印找到洞口,然后,或用石头塞洞或往洞里灌水。有时干脆躲在缸边,揭开盖子,油香四溢,耗子一露头,她闪电一般,猛地扣上篾篓,生擒四脚偷油贼。一时间,与耗子斗气斗智不怠。此番折腾下来,时日过得很快。
她把秀才爸爸接来城里,住东睡屋,置书案添笔墨,任老人看书习字,既照顾孤单老人,又有爸爸在旁,与他说话议事,解愁分忧,何乐不为?
罗秀才刚过六旬,腰板硬朗,髯须飘然,道骨仙风。每日早起,他去河滩散一阵步打一套太极拳,或者仰望对岸庙塔古柏,哼一会“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直到喊吃早饭,方才轻踏晨露,仙然而归。吃罢早饭,老人走上大街,或坐茶馆品茗半天,或到老人堆里闲谈,或买来成渝报纸深究细看,或临摹柳公权《玄秘塔》字帖,有滋有味,有板有眼,神仙日子。罗玉兰看着,喜出望外,忧心益减。
从西北方大雪山逶迤而来的涪江,一过秋天,洪水涨毕,河水虽还浑浊,但已退至江心一线,两岸留下很大一片滩涂。此时节,未淹和遭淹两处,一黄一白,色彩分明。没遭水淹的稍高处,青草转黄;而淹过之地表凝成一层波浪状沙壳,凸显灰白,光秃秃的,一脚踩去,壳破沙陷,即成沙坑。洪水淹过之地,如施上一道肥,特别肥沃,种上粮食蔬菜,可以少施粪水。所以每到此季,两岸农人都要利用这个时机,在紧挨自己的地边扩展土地,直到河边,故而,抢种河滩的纠纷时有发生。
趁着无事,罗玉兰和吴妈在屋后黑油油的河滩地上,拔掉野草,挖开黑沙,刨平挖沟,撒上莲花白胡萝卜种籽,再淋上人粪尿,于是,朱家便有亩多菜地。只是,免与邻居争地,这块地呈长条形,从屋后直伸到河边,南北十几丈长,东西与屋基同宽。这种莲花白菜,喜欢河滩沙地,稍施粪水,一棵长到五六斤。冬天雪霜一打,煮进鲜肉汤锅,又香又脆又甜,吃得周身发热,驱寒排汗,朱家老小皆喜。
罗玉兰尽力保持全家生活有条不紊,有规律有节奏。小雪刚过,白天愈短。早晨,公鸡叫过两遍,天还漆黑,薄雾渐浓。罗秀才轻轻穿衣起床,摸黑拉开后门,走向河滩。门拴一响,如同号角,吴妈赓即起床,不一会,“扑哒、扑哒”,风箱响了,节奏有力,简洁悦耳。如同召唤,罗玉兰翻身起床,逐个喊醒熟睡的子女,点上桐油灯。子女们揉揉沉重的眼皮,打着哈欠,走出睡屋。于是,各就其位。仲英端来洗脸水,给哥哥弟弟洗脸。仲智边揉眼睛边敲响堂屋神龛上的铜罄,袅袅悠声中,再点上香,作揖叩首。仲信则坐桌前,边读书边打瞌睡,刚读几字,倒听得“咚”一声,额头撞上桌边。接着,又是一声“咚”,他一拳捶在桌面,骂道:“日你桌子的妈哟。”宁静早晨,格外难听。妈和姐正在天井洗脸,笑不是气不是。姐姐仲英忍不住,逗弟弟:“捶痛桌子没有?”
罗玉兰忍住笑:“仲信,你是学生嘛,不准骂怪话。桌子惹了你呀?该捶你瞌睡虫。”
一嘲笑一指责,仲信清醒了,再次朗读,声朗流畅。末了,罗玉兰坐着听他读。
本该悲伤的日子,就这么悄悄流过。
这几天,街上盛传:一个叫夏之时的新军排长在成都龙泉驿打死上司,率领全排士兵起义,不少青年加入。他带领队伍攻打重庆,路过涪州县边界,直奔东安上船。有的还说亲眼看到队伍,戴遮阳帽,穿斜纹浅蓝布制服,捆皮腰带,登黄皮鞋,洋枪洋炮,骑马的不少,威风得很,有人跟着走了,怕有千多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