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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谈诗论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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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笑,讲的哪样?”

    朱举人把书在手心一拍:“这是唐人贺知章一首诗,《咏柳》,‘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它是讲,春天的风着实厉害,一夜之间,就把柳枝条染绿,嫩芽细叶的长短粗细一样,齐齐整整,象剪刀剪裁过。并非说春风像剪刀那般刺骨。若说刺骨,杀猪刀最锋利刺骨,应改为‘二月春风象屠刀’,哈哈哈哈。”

    罗玉兰狠狠推他一把:“经常听到爸爸吟诵,还默到(以为)风像剪刀那么刺骨。”

    “第一回乡试,我就糟到这首唐诗上。本来背的很熟,又懂其意。那晓得写着写着睡着了,醒来一看,催卷了。嘿,现今想来,心还痛啊。”

    “那是你太累了。”

    对岸,越过大片河滩油菜地,一条山梁顺江绵绵东延,不很高,梁顶稍平,很像一艘翻转倒叩的船,乡人称它“船山”。正中一段,几个略高的坡顶上,古柏参天,葱茏墨黑,非常显眼。树梢叶间,庙耸塔立,飞檐半遮,翘角浅露。悠悠钟磬,朗朗诵声,随风飘来,久久不绝。那是远近闻名的《圣泉寺》。此前,罗玉兰带娃儿拜过几次。殿堂高大,香火弥漫,圣灯通明,油气晕人。大雄宝殿内,如来佛祖高大挺拔,慈目善面,遥望西天。人一仰望,差点掉帽。细娃不敢多望,丢一把铜钱进功德箱,跪拜几下,匆匆走开。有天,从《圣泉寺》回来,她对丈夫说:“庙里那么多菜油,怕有我们油店的。”“那还用说!你看招牌,《斋香轩》者,吃斋拜佛之香油也。”

    朱举人一直佩服公公有眼光。传说本地乃观音出世之地,善民极其信奉,家家有神龛,路边有石窟,村村建庙宇,场镇修大寺,仅涪州县城,北有《圣泉寺》,南有《广济寺》,遐迩闻名,后者还因三代皇帝敕封,斐声国内。每逢初一十五,香客云集,香烛燎人,挨肩接踵,梯道难行。乡下老人,善男信女尤多,吃斋行善成风。平常稍闲,或到初一十五,或者佛祖观音祭日,更有老太三五成群,素装简囊,斜挎包袱,手提纸伞,一双小脚,行数百里,早行晚宿,哪里黑哪里歇,住屋檐睡草堆,走大足登峨眉,到嘉定去荣县,拜遍名刹古寺,跪遍庙门佛殿,精力超常惊人,形成一大景观。信佛读书勤耕之风,盛行本地经年。所以,种植油菜榨籽卖油为本地一大兴盛行业,经久不衰。当年《斋香轩》落成之日,老族长请罗秀才题一匾额“德惠朱门”。接着,罗秀才面对朱门朱墙,即撰楹联一副:斋香轩鲜香斋鲜斋香斋斋及涪水南北,朱门坊房门朱房朱门朱朱遍船山东西。接着,罗秀才将上下联挥笔行书于木柱上,永孝二爸再挥刀雕刻于柏木里。如今,匾额犹在,楹联尚存,只是凹刻槽里多了尘灰泥垢蛛网。

    此时,罗玉兰随口说笑:“还是和尚好,不种田不耕地,有饭吃有油灯,不与世人争输赢,一天到晚,敲木诵经。”

    丈夫立即认真起来,看定妻子,竟然滔滔不绝:“非也,其实他们并不好。虽然他们不耕田不种地,不吃肉不婚配,无念无欲,天天读经书,念阿弥陀佛。然而,天天如此,年年如故,几十年到死不变,岂算好么?还有,他们吃的喝的,靠香客捐,靠化缘来,你会去?难怪,有和尚耐不住寂寞,半途还俗,有的出家人也是假的。我们世人想吃肉就吃,该婚配就婚配,随心所欲,多好!与人争个高低有何不可?能者上前,输者让步,读书多的治理不读书的,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有何不好?”

    “和尚比你们读书人活得长久。”妻子反驳。

    “当然,我有同感。遁入空门,六根清净,五蕴皆空,超尘脱世,是种修身养性之道。他们信奉佛经教义,崇拜佛经,超脱尘俗,为来世积德,并非不可。我们读书人读书,为的也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君子使命。我们信奉儒家论理,崇拜孔孟圣人。只是,同为修身,出家人和我们读书人却是背道而驰。出家人是出世,离开尘世,不染世间;我们读书人是入世,偏要到尘世去,齐家治国平天下,格达君子使命。”朱举人缓口气,再道,“既然如此,何有寿命长短不一?即使不一,不过是修身程度不一修身效果不同罢了。出家人修得深的,也有学问高深,身体康健,活到百岁者大有人在。读书人修得深的,也有学识渊博,有气有节,高寿者仍然大有人在。”

    夫妻数年,罗玉兰听惯丈夫长篇大论。平时,只要一遇孔孟圣言,抑或深奥哲理,他非论驳半天,面红耳赤,口干舌燥,不辩个赢,决不罢休。不过,尽管如此,今番高论还是头次听到,丈夫的学识长进了。她问:“相公,现今修身如何了?”

    朱举人淡然一笑:“古人云,‘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你懂其意么?”

    “我晓得。此言在《大学》里。就是说,要提升自身的道德修养,先要端正自己的内心。要端正自己的内心,先要自己的意念真诚。若要自己意念真诚,先要招致自己的良知。要招致自己的良知,先要摒弃物欲的蒙蔽。是不是?”

    朱举人看她似笑非笑样子,问:“泰山大人讲的?”他知道,妻子长在泰山身边,耳濡目染,加上聪惠好学,知之不少。妻子果然笑答:“然也。”

    朱举人立即接上:“根本是‘致知在格物’,不要给物欲遮住眼睛,不要把衣食钱物和男女欲望,看得比良知还重,比修身还重。所以,娘子问我修身如何,我还差距尚远。说来容易,作起难啊。”

    罗玉兰担心他说个没完,催道:“上午不是要去学堂么?快回嘛。”

    夫妻二人原路走回。半路上,妻子问:“好久赴京会试?”

    “后年三月。”他曾告诉妻子,会试也是三年一考,只是考场在京城,举人才够资格。会试正科一般逢辰、戊、丑、未年,即乡试次年三月,于礼部贡院举行。取中者称贡士或进士,第一名称会元,每次中者约二、三百名。

    “还早嘛,你读得那么好,急啥子?”

    “说得轻巧。大清帝国,东西南北,四万万人,能人多得很,举人多得很,哪个不急?”

    “依我说,莫去考了。京城那么远,好难哟。若果考不中……,”

    不等妻子说完,举人一口抢过:“远有何难!古有三苏父子从西川去京城,迢迢万里,骑马数月,后来做官下苏杭去湖广贬南海,怕过?今有川人宋育仁、杨锐、刘光第,赴京出洋,越海跨国,该去则去,说走就走,没有畏难,不是扬名天下?今日交通之便,胜古时多矣。孟子曰:‘故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再说,就是考不中,还可等朝廷‘大挑’。”

    “啥子‘大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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