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流转,周围人的目光移开之时,无人观察,几人瞬间隐去身形,轻易就走出了城门,仙妃城如今最大的势力毁于一旦,加上修炼界和白风王朝撤离南北一线的命令,城中之人多半是过路和回城取物品的平民。
带着二人御风而起,自高空望向贴着仙妃城安营扎寨的诸多帐篷,仿佛一颗颗芝麻,终日不歇的篝火燃起暖色的光点,融化积雪,罗列两排,空气中满是人间烟火气。
“凌公子,你说一个人是该忘掉过往,还是该释怀过往呢?”练师也俯瞰着冬日的江南,目光麻木。
庙里供奉的仙人,也未必有问必答有求必应,凌辰不知该如何回答,天下人人各异,同一个问题也未必有唯一解答。
良久无言,风声在几人身旁呼啸,吹散了女子的一声叹息。
“练师姑娘,风拂过大江,转折入高山,动容春雨,惊乱冬雪,见惯红尘肮脏,沾染污秽烟尘,也留恋过高洁之地,洗涤尘霾,却从未停留,仍然要吹往海角天涯。”凌辰声音在狂风中似是飘渺难寻,但几人也依旧听得真切。
“公子是说,我当寻高洁之地,洗涤尘霾?”心中愁苦,练师已经不愿去细思少年这长篇大论在说什么。
“不是,只是觉得你心中不痛快,凌某就随便编了一句话而已。”少年言语直爽,也不隐瞒。
哀愁清怨的女子猝不及防,嫌怨地盯了眼这过分耿直的凌辰一眼,不由哭笑不得,这少年当年在沉景江南楼,也少不了这种无心捉弄她人的举动,实在是可恶至极。
“属于练师姑娘的过去,也该藏在深夜自己哭湿枕头才对,但属于练师姑娘的现在,却是海阔天空,今天画的妆那还值得被昨天的泪水哭花?”
少年乐天知命,因自己也是从悲苦中爬出来,可这几句话却让女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似欢喜似嗔怨道:“凌公子还是自己去哭湿枕头吧!”
这一笑属实让为其提着心的朋友送了一口气,见到这一幕,季应春和凌辰脸上也多了些笑意。
神魂一线锁定如今的白莲教总坛,圣女和诸多教徒还在城内,被圣龙家几位外门长老护住,而茅山弟子已经被稽查堂押解回了茅山。
沿着湘荷江,周围一些同样乐天知命的凡人竟凑出了一个小市,有人搭着架子唱起了吴侬软语的戏曲,有些人将搬家发现的一些用不上的物件都拿了出来,随意标价让人来买,游走其中的稚童吃着粘牙糖,欢快笑着,追逐打闹。
更有甚者,一些捕快和捕头借着篝火烤起了诸多食材,肉香和蕴藏盎然灵气的蔬果,吸引了不少看客,几个捕快甚至将自己的凳子让给了几个凑近烤火的老者,不少人也跟着上前烤着食物,互相分食,官民同处,怡然自乐。
凌辰一线神魂已经笼罩白莲教总坛,也不急于一时,觉得有趣,就带着二人直接来至这热闹至极之处。
少年无所求,上来就找到了一处卖酒之处,伸出三个指头晃了晃,“老伯,三碗米酒。”
“好嘞,小公子喝完酒,记得将碗放那边的篓子里。”舀酒的半百老者指着篝火旁,正有一个男孩提着江中打来的水对着几人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凌辰也礼貌回应。
付了钱之后,三人端着酒,也悠哉悠哉去那个搭着戏台的篝火旁坐下,给两个女子一人分了一把皇城的坚果,小良花空了金银属实买了大堆零食,凌辰趁机偷拿的一把,怎说也有三五斤。
“这曲调,当年在蒲家听着过,还是蒲彤弓亲自唱的。”凌辰翘着二郎腿,对于音律他虽然半知半解,却也觉得十分熟悉,只是当年在与弥勒和两位贤人交谈,没有细听。
旁边来来往往的人听到这句话,有人哈哈笑起,对着身旁同伴道:“你看那小兄弟,嗦了一口酒就醉了?”
练师眼中却多了些笑意,小声说道:“都说蒲家女子家主曾恋慕过你这剑仙,千秋灯会那一曲可是唱出了心事。”
“别乱说,蒲彤弓那女子可是脾气大的很,之前去西海,她让我和许卿七人摇着一艘破船,差点冻死在海上。”凌辰生怕她这句话被人听去,传出什么旖旎传闻惹得小良不悦。
练师也知道少年对狐仙之意,如今修炼界和俗世的佳话,从来不缺二人的相知相遇,像这种经难不移的情感,也断然不会在乎区区过往,听来也无妨,练师直接用灵气传音防止外人听到,合着台上的未歇的乐声唱道:
“我有一段情啊,唱给那公子听,诸君各位闻听我言说呐,让我来,唱一支女儿情呀,细细呀道来,唱给公子听啊,红袖轻抚琴,百转述垂青,脉脉心事,酬说又还羞呀,缠绵痴,薄幸情郎呀,泪堪说,留残香,再待何人呀……”
“好曲,好词。”凌辰啜了一口酒,赞赏一句,便再未多言什么。
“嘿,这小哥,醉的真是不轻,台上还没唱就跟听完了似的。”都是酌酒寻乐子的人,说话也放得开,不由得引得周围哄然大笑。
蒲家女子向来秀外慧中,诗才音律无不精通,诉说爱慕也少有遮遮掩掩,绝非不明断舍离的小女人,凌辰言明吾爱之心后,蒲彤弓也不会真的缠绵痴。
“凌辰,既来江南,何不与在这月湖心饮一杯?”
陡然有老者传音而来,凌辰放眼望向远方,寒烟弥漫的明湖深处,一艘竹筏稳稳停在中心,钱家老祖钱文铮正一手拈着灯芯,一手架着火炉,和蔼地向他所在之处看来。
少年隐藏身份只为了让皇城内那两个混蛋一同前去金风阁,可此时偏偏来个搅局的,不过也怨自己,应是之前随意说出的蒲家之言被其听去,猜了出来。
“钱前辈,是想来骗小子手中的皇城灵果吧?”少年手中坚果仁硕大硬脆,传着淡淡草木香气,早就令旁边一些人听着其嘴中嘎嘣嘎嘣的声音,流下了口水。
“臭小子,再不过来,老子,直接喊你名字……”
老人的话还没说完,凌辰爽快站起身,一口饮尽手中米酒,将碗放在练师手中,施展俗世真气,原地虎虎生风地打了几个架势。
“呦呵,小哥武功不错啊!”一个精壮的汉子啃着一根烤糊了的鸭腿,称赞道。
“二两米酒,一场豪醉,快哉,快哉!”凌辰踏水而起,一气凭吊,仿佛身上重量化为了横向的力,倏尔飞进了雾气中。
这一娱乐大众的举动,只让岸边之人哗然鼓掌,不少油嘴滑舌的少年也学着武侠小说里一般,喊着少侠再来一个。
倒是一旁作为修士捕头无奈笑了起来,“娘的,二两酒就豪醉,算个劳什子少侠。”
少年是走了,剩下两个女子替他受着这份嘲笑,不由厚颜起身将酒碗放在那老伯的篓子里,趁着无人观察,斗篷隐去身形,这才御风追向凌辰。
“小子,你可越来越像个妙人了。”少年刚落在竹筏上,钱文铮就赞赏一句。
凌辰却十分不快,谁不知这钱家老祖是朝堂的栋梁,如今王朝蒙受大难,他却安然隐退,还有闲趣在这湘荷江上一处明湖中心饮酒。
“晚辈可不是妙人,前辈才妙。”少年刚坐下,练师和季应春就来至他身后,恨恨瞪了他一眼。
钱文铮觉得这惊惧满城文武的小子,实在有趣,也顺着他的语气,自怨自艾般说道:“长阳元老阁给老朽送来诏书,邀我入皇城任职,明天北上,可就不妙了。”
少年嘿嘿一笑,原来是误会,凌辰倏尔起身行礼。
钱文铮撇嘴,心中感叹:“这小子翻脸比翻书还快。”
练师也矮身行礼,季应春原本学着凌辰抱拳俯身,见到练师的女子礼数又连忙改了过来,只让钱文铮被这三个人逗的笑声不止。
“小子,老朽可没带酒,把你当时泼洒皇城的酒拿出来尝尝,这个祭奠六百万亡魂,惊退太子和摄政王两脉,到底是什么滋味。”钱文铮说来此事,便畅快至极,他实在欣赏这个敢作敢为的少年。
酒神玉樽泼醉一群低境界修士的,自然是梦家都珍惜的好酒,凌辰也不遮掩,白玉盏入手轻轻倾倒在老人已经点燃的酒炉之上,浑然酒气清冽奇香,少年抬指划了个圆,当即有主命术将竹筏四周封锁,防止酒香再传遍这湘荷江,醉了一众凡人。
“岁月之气,看来是梦家的大梦千年,怪不得连你小子都醉成那模样,能拿出来,也不亏当年老朽追到苦茶山为你去送七节戒尺。”钱文铮以身后湖水净手,放在火炉边上烤了烤,聚起灵气成了四个杯盏,放在几人身前。
嗅着酒气,老者后仰感慨道:
“一梦黄梁,一梦南柯,一梦黄泉,也不知何时能尝到梦家这三大好酒啊!”
“前辈真是当官的料。”凌辰赶紧收起酒神玉樽,一句话似褒似贬,又紧接着说道:“长阳城之事前辈能稳住的话,玄洲之战后,只要晚辈还活着就亲自登元老阁请前辈豪饮!”
钱文铮点点头,灵气覆手引着酒水送入少年双手持着酒杯的少年手中,“道洲有你这狂人,老朽就静候佳音了。”
“晚辈为前辈践行!”
若说昨天凌辰对长阳的众生愿力彻底失望,今日却让其有种安稳之感,这位曾经震慑朝堂调查摄政王和正道盟的老人,不但实力恐怖,关键是有一身文人风骨,亦是铁骨铮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