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认真地观察了一番,然后点头道:“呃,还行!”
“我说姑娘啊,我求求你了,你总得把话说明白呀!你让我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穿上它,还不如打我一顿呢。”
碧月看着他一副可爱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呀?你总得说话呀!”
“没什么好说的,真要让我说嘛,也很简单就一句话:明天你必须去。”
县文工团物色演员的工作本来定在麦后进行,可是最近省里下达了一项最新指示,要求县以上的文艺部门积极行动起来,配合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把文艺工作做得有声有色。适当时候,省里要组织一次突击性检查。为迎接检查,县文教局决定提前行动,并把工作的重点放在了培养新的艺术人才方面。经县委、县革委批准,文教局计划在全县青少年学生当中选拔一批文艺优秀人才,以此来充实县文艺宣传队伍的力量。选拔的条件是,在政治领先原则的指导下,要求被选拔者具备又红又专的条件,凡具备一定戏曲功底的学生均可报名参选。另外还规定,擅长京剧者考虑优先录用。这次选拔活动时间紧任务重,县直文艺机关的专业人士基本上被动用了。每个公社分别设置一个考点,每个考点工作三天:第一天为报名时间,其实就是政治把关和面视时间;第二、第三天为业务考核时间,经过业务考核选拔出来的选手于最后一日敲定,并当场通知选手于三日后到县里参加决赛。这项通知是于一个星期前逐级传达的,目前全县各中小学校都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关于被录用者今后的工作安排及户口归属问题,县里的意见始终是模糊的。正因为如此,各种猜测接踵而至。比较权威的说法是,被录用者不久将会实现农转非,他们的依据有两点:一是这次选拔的数量有限:全县仅选十名演员,二是改变户口状况的先例别的地区有过。
文件下达后,立即在各个学校引起了轰动。因为农转非这一优惠条件太具有诱惑力了,它直接意味着一位农村出生的孩子从此便与黄土地脱离了关系。一时间,许多早已离开校门的青少年又重新捧起了课本,许多不曾大声说话的学生却亮开了嗓门。学生的课程本来就不多,如今,校园里除了南腔北调的混杂音,就是鬼哭狼嚎的打闹声。
汪清贤一度成了众多学生及家长尊奉的活佛,他最值得骄傲的就是他比别人精通京剧艺术。据他所知,在全县范围内,包括县文工团的那些专业艺人也没有几个真正在京剧艺术上拿得起放得下的。据此考虑,他汪清贤目前在县里也算得上一个人物了。汪清贤这几天过得很潇洒,大有“我胡汉三又回来了”的得意感。
教室内外各种五花八门的嘈杂音终于使碧月坐不住了。她自己倒是没有什么非分之念,她反复考虑的还是学智。
因为这几天人心惶惶,所以上课也很不正常了,每天同学到教室里挂个面,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这天下午放学后,时间还早的很,碧月便把学智叫到一边:
“别人都在打着各自的小算盘,你难道连一点想法都没有?”
“我能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别想那没影儿的事儿了。”
“不行,你得去试试,我的眼睛不会看错的,不然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有什么好后悔的?这演员不比别的,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我既不是科班出身,又一次舞台没登过,我拿什么本事跟人家比试?难道我连这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吗?再说了,我究竟唱得怎么样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何况你也没听我唱过一腔半韵,你让我前去参选,那不等于让人家看我的笑话吗?”
“这么说来,是我错了?是我没安好心了?”
“你千万别这样想,我可没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不会是坐在家里等着人家来请吧?”
“瞎说什么呀?反正我不能去。”
“你这个人呀”碧月一时激动,不知道该说他什么才好,停了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没出息!”
“碧月,我知道你这都是为我好,可我”
“你什么都别说了,都怪我平时瞎了眼,我一直觉得你能做点儿什么,没想到呀,真到了紧要关头,你比谁都熊!”
看着碧月生气的样子,学智的确与心不忍,他不得不像哄小孩子一样上前哄道:“碧月,你能有这样的想法,这真的不错,可是这一次是晚了,到现在为止报名早该结束了,不过这没关系,这样的机会以后肯定还会有的,要不下次咱提前做好准备。”
“这么说,你同意参赛了?”碧月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起来。
“我什么时候反对过?”
碧月不等他再说什么,嬉笑着跑了。
半个小时以后,碧月来到了高中部。她在“演员参赛报名处”门口站了很久,看着出出进进的人再没有了,才红着脸闯了进去。
工作人员以为她是报名参赛的,于是递给她一张表格让她填写。她一口气填完了表中的全部内容。工作人员看着她填写的表格,皱着眉头问:
“鲍学智同学,你怎么把自己的性别都填错了?难道你连这最起码的要求都不了解吗?”
“哦,不,那不是我的名字。”碧月胆怯地回答。
“为什么?”工作人员觉得事情蹊跷。
“我、我是替别人来报名的。”碧月因为紧张,汗都出来了。
“替别人?为什么他本人不能直接来?”工作人员非常严肃。
“因为”碧月完全没有料到人家还会问及这些。因为事先没有思想准备,所以支吾了半晌,还是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工作人员可能觉得这姑娘挺可爱的,不愿意让她太尴尬了,因此舒缓了一下口气:“那么,你叫什么名字呢?”
“冯碧月。”
“挺好听的名字嘛!冯碧月同学,请不要紧张,慢慢地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哦,没什么,反正他不愿意来。”
“那么他是你的什么人?”
“他是我哥哦,不,是是我表哥也不是,是同学。”
工作人员四十岁左右,已经是过来人了。他不想很为难她:“能不能说说他的具体情况?”
碧月觉得工作人员比刚才和蔼了很多,于是紧张的情绪有所缓和。她擦了一把汗,缓缓地说:“他呀,在学校里一贯表现得很好,老师和同学都喜欢他,学习成绩也不错,就是不爱出风头。其实呀,他对京剧懂得特多。”说到这里,她下意识地压低声音“这事儿就我一个人知道,他怕选不上,所以不敢报名,可我觉得他行。”
工作人员看她神神秘秘的样子,觉得好笑,忍不住打断她的话:“他的自然条件怎么样?”怕她听不明白,又补充道:“我说的是他的长相,怎么样?还可以吧?”
碧月有些羞涩起来,她觉得不好回答,只好微笑着点点头。
“他擅长哪个行当?”
“这个,我不太清楚。”
“平时你都听他唱过什么?”
“没有。”碧月又摇了摇头“什么都没听过。”
“这就更怪了,连他唱什么都不了解,你怎么说他懂得很多呢?”工作人员又严肃起来了“冯碧月同学,你可能还不太了解,我们这次选拔赛,并不考核戏曲理论,而是考核演员的演唱功底。当然了,作为一名演员,能够掌握一定的戏曲理论非常可贵,但是更重要的还是他的演唱功底和表演技巧,因为任何一位优秀的演员最终都要面对广大的观众。冯碧月同学,请你谅解,我们的这次选拔活动时间很紧迫,而前来报名的同学又特别多,你能同鲍学智同学一道支持我们的工作,我们非常感谢。不过我的意思还是请你回去转告他,这次就别参加了,以后加强一下这方面的训练,我想将来还是有希望的。”
碧月听了,心里一急,眼泪都出来了:“啊?不,老师,他一定行,我敢担保,您就让他试一试吧,我求您了。”
工作人员笑笑,又摇摇头,最后非常勉强地说:“那就让他后天下午来吧。”
“真的?”碧月站起来,给工作人员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谢谢老师!”
从报名处里走出来,她就像一只刚出巢的燕子一样欢快。
校园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她都感到新奇,她做梦都想着有一天能从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里缓缓走过,把这里的一切看个够。可是她一直找不到进来的理由,今天她终于找到了,并且进来了,她完全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她想在柔媚修长的垂柳下面歇歇脚,却发现翠绿肥厚的莲叶又特别好看;她刚刚驻足在浓荫匝地的梨树园里,又被硕果累累的红杏枝头迷住了眼睛。她心里一阵兴奋,一阵喜悦,不知先去哪个地方更好。她漫无目的地走啊、走,当来到操场附近,看到一群活蹦乱跳的高中生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篮球赛时,这才觉得身边空落落的。要是此时此刻学智也在身边该多好。刚有这种念头,她的脸上就一阵阵发烧。她忽然发现有一个学生身材长得跟学智极端相似,那学生穿的一件鲜红晴纶背心特别好看,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那个男生似乎觉得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在注视着他,忍不住举目望去,可不是,只见那女孩子长得眉清目秀、光彩照人,正目不斜射地望着自己。他心里一激动,错把球传给了对方。队友们一边在责怪他,一边顺着他的目光瞟向场外。一展眼的工夫,操场里全乱套了
碧月离开校园,心里总放不下那件鲜红的背心。算算身上带的钱,总共只有三毛七分钱,差得太远了。再把家里剩下的压岁钱算上,才只有一块六毛七,肯定还不够。没办法,那只能骗娘一次,就说学校里要订课外读物,反正跟娘说啥她都不懂。对,就这么干。
想好了。碧月一口气跑回家里,又一口气跑到供销社的门市部。倒霉的是,门市部刚刚关门。怎么办?就这样白跑了?明天肯定没机会了。她急得直躲脚。有道是:急中生智。她立即感悟道:咳,我咋就这么笨?还磨蹭什么呀?叫呗!于是她左一个“叔叔”右一个“阿姨”地叫了起来,直到营业员破例为她开门。
“你的胆子也太大了,柏树林是好玩儿的地方吗?黑灯瞎火的,你一个女孩子家从那儿走过,要是出了事儿可怎么办?”学智责怪道。
“用不着你瞎操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你还没吃东西吧?我让妈再给你做点儿去。”说着,就要出门。
“别再折腾了,我早吃过了。要是让你惦记着,我早饿死了。现在该说说你啦。”
“我还能说什么呢?明天去呗,总不能辜负你的一番苦心吧?”
“谁让你说这些了?我要知道你明天拿什么去?”
“当然是样板戏了。碧月,既然都这样了,那今天你就帮我把把关吧。不瞒你说,样板戏我还真练过一些日子,我的练法既不像别人那样在人前买弄,也不像我爸那样一个人躲在地窖里偷练,我有我的练法,我天天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练,他却一点儿都不知道。”
“别跟我吹牛,我要看实际的。”
“那好,你就是我的第一位听众,现在咱们就开始”
话还没说完,只听鲍福在门外叫道:“小圣,过来一下,你黄伯伯要跟你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