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走了出来。依着林天翔的交待,到十八层的副总经理办公室去找他;静悄悄的走廊里,空无一人,踏在柔软的地毯上面,无声无息。
办公室的门开了一条缝,两个男人说话的声音隐隐传了出来;因为刚刚在泳池里缠在林天翔身上时被意外地撞见,孟苡蝶有些迟疑;想着姚家宝临走时暧昧的话语,只是没勇气敲开门自然地跟他打招呼。犹豫中,屋内两个男人的对话轻飘飘传了出来。
“翔哥,我看到你恒盛股东变化的公告了;那个天亿是怎么回事?”姚家宝难得语气如此认真。
林天翔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凝重感,“我的公司。”
“什么?”显然出乎意料的男人声音也不禁高了起来,“你的?你跟你们家老爷子争恒盛?”
孟苡蝶的心,突的一下;放在门上的手,也不由得缩了回来。她虽不懂这些,可是似乎也明白了,那林董事长怎么就心脏病突发住进了医院。
半晌,林天翔没有回应。孟苡蝶也呆呆站在门口。
“过阵子把手上的事情处理一下,我要出国住几年。”是林天翔的声音。
“翔哥,发生什么事了?”姚家宝现在是满腹疑问,面前这个男人明显又不正常了;上一次不正常的时间就是五年前。“恒盛你用了多少工夫才发展成今天这样,你舍得说甩手就甩掉?上次不是说融资的事情差不多敲定了,你把这个项目做出来,全行业你排第二就没人敢排第一了……”
半掩着的门迟迟没有被打开,良久之后,门外早已空无一人;只有安静的走廊,似乎从未被打扰过。
从海边回来之后,孟苡蝶就一直不停问自己一个问题,“你到底好在哪里?让那个男人,竟然抛下一切。”想了很久,她一直想不明白。
她知道两个人私奔到国外意味着什么,不是对她、而是对他。
就像一个船长,他掌管着一艘大型邮轮,庞大、豪华;然后忽然有一天,他说他不干了,他跑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开观光艇……原因,只是因为有一个女人她晕船、她坐不了邮轮、她只能坐观光艇……
孟苡蝶甩了甩头,不管怎样,她现在,只要听他的安排就好。她可能一辈子也没办法回报他所为她放弃的一切;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他、接受他、关心他、热爱他……
跟随着下班的同事走出公司大门,非常奇怪的是这几天她的父母都没有来接她。为了避免她跟林天翔接触,一直以来都是父亲或母亲开着车来接她按时下班的;而林天翔这些天因为临走前要处理很多公司的事务,也很少抽得出时间来找她。
孟苡蝶不由得心下好笑,难道真是被束缚惯了,忽然间得到自由反倒不习惯了……
打开家门,只有母亲一个人在家。
“我爸呢?”
“好像说是司法局的什么领导找他吃饭。”宁雅蓓说话间,已把饭菜端上了桌面。
孟苡蝶有些意外,“不错哦,人家领导请他吃饭……”
当母亲的脸上却是一点笑意也没有。“不一定是好事呢……你爸爸他事务所里,最近不是有一个律师好象因为什么事情被吊销了执照么,谁晓得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苡蝶脸上的笑容就这样凝固了起来;心下像是有无数个不同的念头在乱冲乱撞,一晚上恍恍忽忽坐在电视机前,根本不知道演了什么节目。
十点多钟的时候,孟炎之打开了家门。脸上红通通一片,神色却很畅然。
宁雅蓓看到他的表情,倒是也放下一颗心;孟苡蝶从卫生洗拿出热毛巾递了过去。
“司法局的领导为什么请你吃饭?”终于敌不过对丈夫的关心,宁雅蓓还是问了出来。
孟炎之轻轻摇了摇头,“我觉得这事情越来越复杂了。这个肖副局长,看样子倒是真的想帮忙;我却不知道从哪里被他赏识到了。”
“是说你们事务所那个律师的案子么?”
“恩。肖局长说黄律师的执照怕是保不住,省里那边的指示。只是黄律师跟了我十几年了,因为这些小事就要吊销他的律师执照这太不合理了;我实在没办法袖手旁观。”
“那肖局长没说现在能怎么办么?”
“他没说;只是建议我不要再纠缠在这件事上,说是如果以事务所的名义提起诉讼或者行政复议请求的话,恐怕事务所都面临处罚风险;”孟炎之双手合在面前,显然情绪有些激动,“可是作为一个法律工作者,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一直十几年的老同志就因为这点小事打破饭碗?我没办法就这样看着一个老律师的职业生涯被毁掉!”
孟苡蝶没有再听下去,她一个人从沙发上站起来回到了自己房间里。
没有开灯,屋子里很暗;隔了一个花厅和一条走廊的客厅里,隐隐约约还听得到父母的说话声。她透过窗口望着外面的星星,很远,很小……
她该怎么办?谁来告诉她,她该怎么办……
林天翔健步走进瑞林总部,市场部总监办公室门前的秘书刚要起身,男人连招呼也没打一声,直接推门而入。
坐在办公桌前查阅文件的良雪雯抬起头,看到林天翔脸上隐隐的愤怒;上了年纪的优雅女人反倒笑了。
她放下手中的笔,背靠在皮椅上面,拱叉起双手,注视着站在眼前的年轻人。
“别企图劝我;你知道我决定的事改变不了。”良雪雯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林天翔旁边,示意他坐在沙发上说话。
“天翔,我是为你好!妈妈这么多年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能出人投地、站在别人肩膀上面。我绝不可能容忍任何人来破坏。”
林天翔从始至终没有坐下的意思,只是冷冷说着,“你觉得这样有意思么?你整她爸爸的律师行、你破坏她妈妈的工作、你甚至连她弟弟都不放过……生生把他从大学生运动会的名单上撤了下来,你对这些不相干的人做这么多事出来,一点罪恶感都没有么?”
良雪雯抬了抬手,“天翔,你自己也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我觉得你应该不难理解我。你要真心为那个女孩子好,为她家人好,离开她!她会毁了你一辈子、也会毁了我这么多年为你所做的一切。”
“你说对了,”林天翔举起手里的一叠材料,“啪”地一声丢在良雪雯面前的,“在这一点上我确实像你;我在筑城的时候,就发现有好几幢别墅根本没有销售记录;”
林天翔坦然一笑,“后来闲着没事就把这登记的几个业主挨个查了一下;结果还真是有意思,一个好像是什么厅的副厅长包的二奶、还有一个是什么局的局长的表妹……”
“够了!”良雪雯忽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林天翔,你是不是疯了?!拿自己家的把柄威胁自己家的人?!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带着巨大失望、与不可置信的眼神,良雪雯近乎痛心地望着这个儿子。
他要做什么?把瑞林毁掉?把他父亲毁掉?把她也毁掉?只为了跟一个女人谈恋爱?
她没办法接受,这不是她的儿子;她的儿子就算再如何桀骜不驯也好、绝不会干出这种荒唐事来!
“我要跟她结婚!谁也阻止不了!”林天翔毫不示弱地回视;虽然在外界来说,瑞林的掌舵人是林南风无疑,可是有的时候,他甚至觉得他这个母亲比他父亲更加不好对付。
“不可能!”良雪雯瞧着桌面的一叠资料,愈加激动与固执,“你要搞垮瑞林、要你爸爸和我的命,随便你……”说着,她拿起那叠东西又交还到林天翔手上,比狠,她从来不会输。
“随便你……你爸爸和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也无所谓了;将来这企业也是你的,就早一点让你毁掉;我们早死几年,这不是什么问题……”
林天翔被她这生动而坦然的激将倒气笑了;他原来总觉得父母孤儿的身份相当可怜,这一刻,他反倒认为当孤儿也不错,至少你没什么弱点和软肋来害怕别人戳。他现在多希望他有几个舅舅、阿姨之类的亲属;可惜他的母亲,在这世界上根本没什么关心的人。
“妈,你错了;没谁能保证这企业将来就一定是我的。我现在放弃这企业的经营管理权,我马上要出国定居了。跟孟苡蝶一起,你觉得你还有什么能打击得到她、打击得到我们的,尽管来吧。”林天翔平静地望着她的母亲脸上的神色由激动转变成难以置信,“反正我们走远了,别人的事情,我不在乎、我也不想管。”
说着,男人转过身即将走出办公室,终于作为母亲的自觉还是占了上风,良雪雯极不情愿中叫了一声,“天翔……,你说什么出国?什么定居?你给我解释清楚。”
林天翔背对着母亲的脸上笑容一闪,再回过身来又是一副平淡如常的面孔。
男人缓缓扶着母亲坐在了对面,“妈,我把恒盛还回来;所有的一切,都还给你们。我就只带着孟苡蝶走;手续办得差不多了,月底应该可以走了。”
良雪雯的脸上神情有些呆滞,他这是什么意思?出国定居?因为父母不认同这个儿媳,所以就私奔么?把事业抛掉、父母抛掉、所有的一切都抛掉,为了一个女人?
近乎不敢相信的眼神,良雪雯盯着林天翔半晌说不出话来。
“妈,你也别这么看我;儿子不孝,走这么远也是没办法。不过你和爸爸什么时候想见我,只要打一个电话我们就飞回来……你们二老也别太操劳了,这么大的企业,权利该下放就下放吧,身体重要……”
直到林天翔走出她的办公室良久,良雪雯才愤怒地反应过来。
说什么出国,这是连父母也不认了?说什么把恒盛还回来,说什么别太操劳了,这是放弃财产继承权么?他竟然拿他自己的事业来作赌注?他竟然拿他自己的前途来跟她赌?!
是的,如果是一般的父母;总之扭不过儿女,早晚会妥协。可是她不能,她决对不能!她的妥协,不仅仅是接受一个不能接受的儿媳那样简单、她将要失去一切!
她几十年来辛辛苦苦所做的一切,为了她的儿子所争取到的一切,就因为一个女人而全部失去?这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桌面上,连同文件夹在内的所有办公用品全部被扫到了地上。秘书闻声而至,只看到办公桌后颓然坐着的总监,痛苦地捏着眉心,只好又悄声走了出去,把门复又关上。
良雪雯不知沉寂了多久,终于从地上把手机捡了起来。
电话那头陌生的年轻女人的声音,“喂,你好?”
“我是林天翔的母亲;”她的声音冷漠,她想着这个将要夺走自己一切的女人,她就没办法不冷漠。
“……”孟苡蝶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以为你跟天翔跑到国外,事情就结束了?哼……”良雪雯笑了一声,“你如果不管你家人的死活,那你们随便走。但是我保证,你把我儿子拐得越远,我就让你一家人越不好过!”
说着,电话被狠狠挂断,孟苡蝶半晌呆在原地,脑海一片空白。
片刻过后,她才想到找出来电显示,把电话回拨了过去。
“良总监,您跟我们家到底有什么仇?就算您不认同我和林天翔的事情,您也不至于要害我的家人啊……”孟苡蝶第一次这样大胆而勇敢,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良雪雯在电话中嘲讽地一笑,随后一字一顿道,“你,离开林天翔;所有的一切,我都给你恢复原样!你,继续纠缠在他的身边,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林天翔来到g市已经有一些时候,这是他的父母年少时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沿海城市,人口虽然不多,但经济看起来不错;显然也是受益于较早开放的原因。
他的手里,捏着一张打印得工整的地址;连同电话号码、单元朝向、房号写得一清二楚,虽然被建议说把这人约出来见面,林天翔还是决定要自己上门。他需要了解得详细,包括通过这人的生活环境来判断这次的会面是否具有意义。
关于那一天,母子二人的对话,林天翔事后反思了良久。良女士一贯以来硬朗的作风,他了解得很清楚;可是对于她那超于平常的反应,林天翔还是隐隐觉得似乎激烈得过了头。
一直以来,他所预期的可能受到的最大阻力,应该是来自于他的父亲林南风;那个严谨得近乎古板的男人,他绝对不可能接受一对儿女相恋的事实。
可出乎意料的是,他的母亲良雪雯对这件事,所摆出的竟然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姿态。甚至,不惜把孟苡蝶全家拉下水,这种做法太疯狂;他没办法阻止,却绝不能袖手旁观。
不要说让孟苡蝶抛开这样的局面跟他出国,就是他自己,也没办法把这烂摊子丢给孟家人来自行处理。可是说到真拿瑞林开刀,最后造成两败俱伤,他做不到;无论再怎样急切也罢,他办不到真的动手摧毁父母几十年的基业来成全自己的爱情。
无论如何,他要把他母亲的事情处理好;否则,不论他和孟苡蝶躲在多遥远的角落,这世界永远安宁不了。
就在他费尽心力地寻找任何有可能成为他母亲身上弱点的人和物时,忽然在一抹早已远去的记忆里亮起了一缕暗弱的光亮;林天翔不知怎么就联想到还在他上小学的时候,曾经有一年,他的母亲给远在g市的一个旧时朋友寄过一些钱。具体这些钱的数目和用途,他自然是不记得,但这件事情本身,却实在值得他好好重视一下。
对于一个平常人,给亲友寄送一些心意,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对于那个只有商业伙伴而从无私交密友的良女士来说,这绝不是一件普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