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小的时候,因他阿爹阿娘妄想再过一些日子的二人世界,嫌弃她碍事,有很长的一段时日,都将她丢给她的姑姑白浅抚养。跟着这个姑姑,上树捉鸟下河摸鱼的事凤九没有少干,有一回还趁着他小叔打盹,将他养的精卫鸟的羽毛拨得个精光。
考虑到她的这些作为对比自己童年时干的混账事其实算不得什么,白浅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当白浅教养凤九时,已是个深明大义法相庄严的神仙,见识也十分深远,时常还教给她一些为人处世的正确道理。比如,白浅曾经教导凤九,做神仙最重要的是不怕丢脸,因不怕丢脸是一种勇气,赐予一个人走出第一步的胆量,做一桩事,只要不怕丢脸,坚韧不屈,最终就能获得成功。
后来,凤九在鼓励团子与他父君争夺她娘亲陪寝权的过程中,信誓旦旦地将这道理传给团子:做神仙,最重要就是不要脸了,不要脸的话,做什么事都能成功的。
当夜,团子将这一番话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了白浅听,捏着小拳头表示要请教一下她的娘亲什么叫做不要脸,以及,怎么才能做到比他父君更加地不要脸。白浅放下要端去书房给夜华做夜宵的莲子羹,在长升殿里七翻八捡,挑出来几捆厚厚的佛经,用一条木板车装得结结实实,趁着朦胧的夜色抬去给了凤九,闲闲地叮嘱她,若是明日太阳落山前抄不完,便给她安排一场从傍捅到天明的相亲流水宴。
凤九睡得昏昏然被白浅的侍女奈奈摇醒,缓了好一会儿神,瞪着眼前的经书,反应过来白日里同团子胡说了些什么,心里悔恨的泪水直欲淌成一条长河。
第二日傍晚,凤九是在重重佛经里被仙侍们一路抬去的三十二天宝月光苑。
宝月光苑里遍植无忧树,高大的林木间结出种种妙花,原是太清境的道德天尊对弟子们传道授业解惑之所。
四海八荒的青年神仙们三五成群地点缀其间,打眼一望,百来十位总是该有。一些稳重的正小声与同僚叙话,一些心急的已昂着头直愣愣盯向苑门口。两三个容易解决,四五个也还勉强,可这百来十个凤九心里一阵发憷,饶是她一向胆大,脚挨着地时,也不由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再再退后了一步。不远处白浅的声音似笑非笑地响起,对着一旁恭谨的仙侍道:唔,我看,干脆把她给我绑起来罢,说什么也得撑完这场宴会,可不能中途给逃了。
凤九心里一咯噔,转身撒脚丫子就开跑。
一路飞檐走壁,与身后的仙侍一番斗智斗勇,何时将他们甩脱的,却连凤九自己都不晓得,只晓得拐过相连的一双枝繁叶茂的娑罗树,枝干一阵摇晃,洒下几朵嫩黄色的小花在她头发上,身后已没了劲风追袭声。
她微微喘了口气瞥向来时路,确实没什么人影,只见天河迢迢,在金色的夕晖下微微地泛着粼粼波光。
祸从口出,被这张嘴带累得抄了一夜又一日的佛经,此时见着近在眼前的两尊娑罗树,脑中竟全是长阿含经中记载的什么尔时世尊在拘尸那揭罗城本所生处,娑罗园中双树间,临将灭度之类言语。
凤九伸手拂开头上的繁花,一边连连叹息连这么难的经文都记住了,这一日一夜的佛经也算是没有白抄,狠长了学问;一边四处张望一番,思忖着逃了这么久,一身又累又脏,极是困乏,该不该宽衣解带去娑罗双树后面的这汪天泉里泡上一泡。
她思考了很久。
眼看明月东升,虽升得不是十分地高,不若凡人们遥望着它感到那么的诗意,但清寒的银晖罩下来,也勉强能将眼前的山石花木铺洒全了。几步之外,碧色的池水笼了层缭绕的雾色,还漫出些许和暖的仙气。凤九谨慎地再往四下里瞧了一瞧,料想着戌时已过,大约也不会再有什么人来了,跑到泉边先伸手探了探,才放心地解开外衣中衣里衣,小心翼翼地踏入眼前这一汪清泉之中。
攀着池沿沉下去,温热的池水直没到脖颈,凤九舒服地叹息一声,瞧着手边悠悠飘来几朵娑罗花,一时触及她隐忍许久的一颗玩心,正要取了来编成一个串子。忽听得池中一方白色的巨石之后,哗啦一阵水响。
凤九伸出水面去取娑罗花的一截手臂,刹时僵在半空。
碧色的池水一阵动荡,搅碎一池的月光,巨石之后忽转出一个白衣的身影。凤九屏住气,瞧见那白色的身影行在水中,越走越近。雾色中渐渐现出那人皓皓的银发,颀长的身姿,极清俊的眉目。
凤九紧紧贴着池壁,即便一向脸皮其实有些厚,此时也觉得尴尬,脸色青白了好一阵。但好歹是青丘的女君,很快也就镇定下来,甚至想要做得寻常,寻常到能从容地同对方打个招呼。
然这种场合,该怎么打招呼,它也是一门学问。若是在赏花之处相遇,还能寒暄一句:今日天气甚好,帝君也来此处赏花此时总不能挥一挥光裸的手臂:今日天气甚好,帝君也来这里洗澡啊
凤九在心里懊恼地思索着该怎么来做这个开场白,却见东华已从容行到斜对面的池沿,正要跨出天泉。整个过程中,目光未在她面上停留一丝半毫。
凤九想着,他兴许并未看到自己那今次,也算不得在他面前丢了脸罢
正要暗自地松一口气,东华跨上岸的一只脚却顿了一下,霎时,外袍一滑对着她兜头就盖了下来。
与此同时,她听到前方不远处一个声音响起,像是连宋神君,似乎极尴尬地打着哈哈:呃,打扰了打扰了,我什么也没看见,这就出去。
她愣愣地扯下头上东华的白袍,目光所极之处,月亮门旁几株无忧树在月色下轻缓地招摇。
东华仅着中衣,立在池沿旁居高临下地打量她,好一会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洗澡。她谨慎且诚实地回答,一张脸被热腾腾的池水蒸得白里透红。
回答完才省起这一汪泉水虽是碧色,却清澈得足可见底。红云腾地自脸颊处蔓开,顷刻间整个人都像是从沸水里捞起来,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把眼睛闭上,不准看,不,你转过去,快点转过去。
东华慢悠悠地再次从头到脚打量她一番,颇有涵养地转过身去。
凤九慌忙地去够方才脱在池边的衣杉,可脱的时候并未料到会落得这个境地,自外衫到里衣,都搁得不是一般二般的远。若要够得着最近的那一件里衣,大半个身子都须得从池水里浮出来。
她不知如何是好,果真是慌乱得很,竟忘了自己原本是只狐狸,若此时变化出原身来,东华自是半点便宜占她不着。
她还在着急,就见到一只手握着她的白裙子,堪堪地递到她面前,手指修长,指甲圆润。东华仍是侧着身。她小心地瞄一眼他的脸,浓密的睫毛微阖着,还好,他的眼睛仍是闭上的。正要接过裙子,她又是一惊:你怎么知道我要穿衣服
她平日为了不辱没青丘女君的身份,一向装得宽容又老成,此时露出这斤斤计较的小性子来,终于像是一个活泼的少年神女。
东华顿了顿,作势将手中的衣衫收回来。她终究没有嘴上讲的那么硬气,差不多是用豹子扑羚羊的速度将裙子夺下,慌里慌张地就着半遮半掩的池水往身上套。窸窣一阵套好踏出池塘,只觉得丢脸丢得大发,告辞都懒得说一声,就要循着原路跳墙离开这里。
却又被东华叫住:喂,你少了个东西。
她忍不住回头,见到东华正俯身拾什么。定睛一看,她觉得全身的血都冲到脑门儿上了。
东华捡起来的,是个肚兜。
藕荷色的肚兜。
她的肚兜。
东华的衣襟微微敞着,露出一点锁骨,面无表情握着她的肚兜,很自然地递给她。凤九觉得真是天旋地转,也不知是去接好,还是不接得好。
正僵持着,月亮门旁的无忧树一阵大动,紧接着又出现连宋君翩翩的身影。看清他俩的情态,翩翩的身影一下子僵住,半晌,抽着嘴角道:方才扇子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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