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甚端正,料来不丑,只是披头散发、满脸灰土,便看不出有多漂亮。他是泉州风月场的班头,看女人时眼神与寻常人不同,一对眸子亮得让那少女发慌,赶紧低了头,跟她的丫鬟耳语了几句。
那丫鬟便道:“这位公子,若你真能送我们回府,我家老爷必有重谢。”
东门庆笑道:“重谢就不用了,我不图这个。不过你们住在哪里,却得和我说说。”
那丫鬟道:“公子到了余姚,只需寻着万安桥,打听‘大方伯第’,便能找到了。满余姚的人都知道的。”
佩雷拉对中国士林的情况了解不深,对于欠他债的人,来来去去只说“谢老爷”三字,余姚一带姓谢的极多,东门庆也不放在心上,这时听到“大方伯第”四字暗中吃了一惊,问道:“大方伯第?莫非这位小姐是谢阁老昆仲的后人?”
那少女听到这句话,第三次抬头,但还是不肯开口,那丫鬟则又是欢喜,又是骄傲,道:“你也知道啊!”
东门庆为何吃惊?那丫鬟为何骄傲?原来这个少女出生于余姚泗门谢氏,这个家族可不是简单的家族,而是名门中的名门,望族中的望族!
谢氏宗派远的不说,但论近祖,从少女的曾祖父谢迁开始便累科高举,甲第连云。
谢迁是成化十一年状元,官至太子太傅、户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是正德年间的“天下三贤相”之一,与李东阳、刘键齐名,时称“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秉节直谅,人所景仰。在谢迁致仕回乡之后,当今天子还遣官存问,浙江大小官员上至本省巡抚下至余姚知县都时常登门拜访,为此还特在其府邸东面修造“万安桥”,取“万岁问安”之意,其家族声望可想而知!
谢迁的二弟谢迪是弘治十二年进士,官至广东左布政使。谢迁的次子谢丕是弘治十八年探花,官至吏部左侍郎。谢迁其他五子也各有荫封:长子谢正官礼部仪制清吏司员外郎;三子谢豆官大理寺左寺副;四子谢亘官左军都督府经历;五子谢至官山东武定州判官;六子谢绛溪官胶州同知。
其中,谢亘后来过继给谢迪承宗,而谢亘便是这少女的亲祖父了。
东门庆虽然不能像林希元那样,对东南士林了如指掌,但像谢家这样的显赫家族却还是知道的,何况谢亘本人也在债单之中,忙施了一礼,道:“晚生不才,也是泉州诸生。外祖父林次崖公为正德十二年进士,说来也是士林一脉。”
那丫鬟听了道:“原来公子还是个秀才公!”脸现喜色,对那少女叫了一声:“小姐!”这声叫唤里充满了希望。
那少女这才搭着那丫鬟的肩头,勉力站了起来,敛衽回礼,道:“原来公子也是名门之后,落难之际,得蒙援手,想是上苍眷顾。素素在此拜谢公子活命大恩。”说着便盈盈下拜。
东门庆听她音韵如黄莺出谷,言语显大家风范,心道:“果然是个名门闺秀!”赶紧虚扶,但只是做个样子,不敢真碰到她,自有她的丫鬟扶她起来。
李荣久进来道:“公子,天色不早了,出发吧。”
东门庆略一沉吟,便问谢素素是否走得了路,她的丫鬟墨儿道:“我家小姐,平居不出闺阁三步,走不得远路。”东门庆便命李成泰去弄一顶轿子来。
李成泰心想:“这附近哪里找轿子去?”但东门庆开出难题来,他也只好想办法交卷,走出数里,在附近的农家买了张有靠背的竹椅,用大竹竿绑了抬回来,东门庆嫌椅子硬刺,取出自己的貂皮长袍铺上,这才请谢小姐上坐,道:“乡间无轿,还请小姐将就。”
谢素素碎步上轿,东门庆命勿要高抬,又派了八个属下在轿子左右随行,当作两道人墙挡住,让路人看不清谢家小姐的姿容。谢素素对东门庆的身份本来还有些存疑,这时见他安排得如此妥帖,心想:“这必是世家子弟无疑了,否则如何能这样细心。”
她自被佛朗机劫持出来,本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谁料一转眼间却遇到了东门庆,回家在望,命运登时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由地下到了天上,人坐在铺着貂皮袍子的椅子中,便如被这领又柔软又温适的大袍包住了一般,一时间又是欢喜,又是含羞。
——————
鲜花!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