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他这句话虽然说得客气,但松浦隆信心里仍觉被看不起了,脸色便有些难看。
东门庆见了心道:“可不能太炫耀了。”便对松浦隆信道:“我来平户,见松浦兄善待中华、泰西之众,此诚为非凡之眼光!料来胸中必有不凡志向!”
松浦隆信听他奉承,心里一喜,道:“东门君过奖了!我身为松浦家第二十五代家督,自当想方设法,守护家业。”松浦家身处九州僻隅,于日本列侯中本不足一哂,常受临近大名如龙造寺等的侵犯,但自隆信自主动开放贸易、接纳来自大明的走私船队以后,财货渐多,实力渐足,这才稳住了阵脚,松浦隆信及其家臣亦常以此为荣。松浦隆信言志之后,又反过来问东门庆有何志向。
东门庆笑道:“我哪有什么志向,这次游学结束后,自当回去侍奉双亲,以尽人子之孝。”
松浦隆信道:“不然,东门君有越洋万里的气概,心中必有大志!”
东门庆没料到他会反过来问自己,其实他自己志向为何也还真不好说,说要做个大海贼大商人嘛,那都不是能在这时拿上台面来说的,一时不知以何搪塞,忽想起幼时读书,似也曾被问过志向,脑中晃过一个很模糊的身影,但当时的对答却已浮上心头,便道:“我幼时读《太史公书》,先生为我讲解,引周书云:农不出则乏食,工不出则乏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先生又引太史公云: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故农工商虞皆为本。先生又说:世儒不察,以工商为末,妄议抑之,乃多生祸端,扰害民生,于本朝尤甚。我当时便奋起道:‘待我长大之后,一定把这种祸害百姓的言论乱语扭过来!’此为我幼时言语,也不知算志向不。”
其实他这番话稍微有修饰,东门家当时已因经商而富,那位先生讲到这里时又笑着说:“咱们家也被这种胡说八道的言论害苦了,做点生意也磕磕碰碰。”东门庆当时一听就说:“那等我长大以后,一定赚多多的钱,把这些胡说八道的人都抓起来打屁股!”那位先生哈哈大笑,说:“说这种话的人何止千千万万,而且其中有不少大官,甚至是皇帝!就是本朝太祖也重农抑商,你赚到的钱再多也没用,难道还能去把洪武皇帝从坟墓里挖出来打屁股不成?”
这些记忆早在东门庆流连声色犬马之后便被深埋,这时再次勾起,便在他脑中成串地浮现,忽想起来:“是了,我小时候好像是姐夫教我读书的。”
现实中松浦隆信却显出加倍的尊重来,道:“东门庆君志向远大,非我能比。”
东门庆哈哈大笑,旋即察觉斗室内气氛颇为紧张,原来这几番宏论他虽然压了对方一头,但因为都是太过正经的话题,双方就都显得有些剑拔弩张,而且松浦隆信处处受制,家臣们均感不忿,就是隆信自己,在表面上的敬重底下其实也暗藏几分不爽。东门庆见了心想:“我只想自己显摆,可没考虑到对方的感受!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便凑近了松浦隆信,低声道:“松浦兄,我万里远来,就是为了摆脱家里长辈的束缚,只想到日本快活快活。这么严肃的话题,就不说了吧。”
松浦为之一愕,又问:“那说什么?”
东门庆道:“什么好玩说什么。”
松浦隆信笑了起来,场面上的气氛便活络了些,家臣便让准备好了的能剧开演。
这能剧虽也自有其趣,东门庆是泉州纨绔子弟的领袖,对戏曲类艺术颇有心得,要不然怎么会知道水磨调?但他此时的注意力没放在这里,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想道:“若不能将话题引到风月上去,如何能向他开口问绫子的事?”
剧毕,松浦隆信见东门庆意兴索然,便问:“此剧不好么?”
东门庆嗯了一声,道:“好,好。”眉头一皱,又道:“只是最近我于音律舞蹈不大上心,一门心思,只在丹青上。”
松浦隆信道:“我城中也颇有丹青。”就派人搜寻库中宝物,呈上几幅中原名作来,又将几幅日本名作杂于其中,要看东门庆如何品评高下。
谁知东门庆却叹道:“松浦兄就这些么?你年纪轻轻的,成日看的只有这些,这日子可有些难过了。”
松浦隆信只听了他这句话,登时羞愧万分,心道:“他是中华士家大族出身,家中所藏定然胜我百倍!”想拿出几幅西洋画来,但想想东门庆都有佛朗机人做仆人,只怕对西洋画的见识也远胜自己,何必拿来出丑?一时进退不得,场面便更尴尬了。
东门庆扬手招李成泰近前,让他从囊中取出两幅卷轴来,凑近了松浦隆信道:“松浦兄,这是我中华近世一位大才子唐伯虎所作,松浦兄看看笔法如何。”
松浦隆信心想此画定然是非同小可,正襟危坐,打开一看,眼珠差点掉下来,笼手田安经等几个家中重臣见他们的主公如此神色,心里都想:“唐伯虎的名头,我们也听说过,但难道他的画作真能独步天下,致令主公如此吃惊?”
笼手田安经当即出列,伏身行礼,愿求这副神作一观,松浦隆信赶紧将画收起,咳嗽了一声,道:“这是客人的贵重藏品,尔等怎可如此唐突!”
家臣们听了心中更是惊骇,想莫非这幅画已超过了吴道子阎立本?要不然主公何至于会为一副近人的书画如此慎重?笼手田安经更想:“莫非这幅画其实并非单纯的画作,而是干系到明朝的国政军政么?啊!一定如此!一定如此!只怕这位东门大官人此来,其实肩负着极重大的图谋!而我们松浦家竟然会被牵涉其中,这个……”想起这里面可能干系的祸福,竟忍不住汗流浃背!
却见松浦隆信挥了挥手,让众人都撤下,要与东门庆密议,笼手田安经更坚定了自己方才的猜测,行了一礼,带着家臣们退下了。东门庆的随从也一起出门。
门户关好以后,松浦隆信这才跳了起来,对东门庆道:“东门君啊!原来你也好这个!何不早说!我家中也有不少此类佳作,待我拿出来,咱们一起鉴赏!一起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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