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走了将近二十分钟,领路的汉子指着前面一间小平房开口道:“曹镇长,那儿就是友生娃现在的住处了。”
曹青峰顺着他的手指一看,面前的平房面积不大,只有个七八十平房,用红砖砌起,看上去简陋而老旧。
在这间屋子的左右不远处,还有几间别的屋子,但大多都是些土胚房,看上去以前这儿还是个聚居点。
有几间房子不知道是因为年久失修还是是遇见了什么灾害,已经垮掉大半,只剩下些残垣断壁和房梁朽木孤独地承受着风雨。
曹青峰疑惑道:“这么看起来,这家人不算很穷吧,别人都住土房子他们还能住红砖平房。”
汉子呵呵一笑,“这个房子是我的。我在公路边修了楼房,这个房子反正也不住了,看他可怜就送给他了,他的房子原本在那儿。”
汉子指着一间垮掉一大半地土胚房,曹青峰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走吧。”
到了平房门口,已经瞧得见炊烟阵阵。
两堆破砖搭起一个架子,架子上放着一块破门板。
一个老妇人站在门板前,伸手从一个装着水的塑料桶里抓出一把曹青峰认不出来的野菜,根须上还滴着水珠,塑料桶里的水,一片浑浊。
老妇人直接将菜放在门板上,拿起一柄把手都锈得有些破了的铁刀,将野菜切成了小段。
然后用铁刀将菜铲起,放进了一旁炉子上的锑锅里。
正是这个转身的动作,让她瞧见了站在屋子边的曹青峰跟领路的汉子。
“哎呀,友胜,走得快,来坐。”
老妇人连忙跟那个汉子打着招呼,转身到处找板凳。
汉子快步上前,“伯娘,莫找了,我站一哈儿就是。”
“胜哥!当官的来了哇?”
平房里忽然传来一声激动的声音,一个汉子下半身只穿着一条破洞变形的秋裤,一边穿着外套,一边冲出来,眼睛一扫就瞧见了曹青峰。
然后他的目光在曹青峰的左右转了一圈,脸色瞬间变得不快,“打个空手就来了啊?”
曹青峰眉头一皱,带路的汉子不轻不重地一脚踢过去,“你说些啥子,曹镇长来看哈你狗日的,是给你脸了!”
“老子又不稀奇他来看。”穿着秋裤的汉子哼了一声,然后立刻朝旁边一闪,防备着带路汉子可能的攻击。
带路的汉子正要说什么,曹青峰朝他摇了摇头,然后上前一步,看着秋裤汉子,“你只穿这么一点,不冷吗?”
秋裤汉子将外套一裹,没有回答他,而是扭头看着老妇人,“饭煮好了喊我哈!”
说完他就匆匆钻进了屋子,带路的汉子走过来,看着曹青峰,“曹镇长,他不是穿不起裤子,他是在床上睡懒瞌睡。”
曹青峰的神色在片刻错愕之后迅速恢复了平静,苦笑一声,走过去,对老妇人和蔼道:“大娘,今天来叨扰你一顿饭啊!”
老妇人伸出如枯藤的手摆了摆,“你客气了!今天上午村长就来说了,多双快子的事情,你不嫌弃就好。”
“怎么会嫌弃呢!还有啥要做的,我来帮个忙嘛!”
“没得啥了,都弄好了,坐一哈儿就可以吃了。”
曹青峰刚想问一句这不是还没炒菜么,然后便悄然反应过来,这顿饭,没有菜。
他也没有干坐着,叫上汉子,进屋子看了看。
走进平房,便是一股怪味扑面而来。
汗味夹杂着酸腐味,再加上霉味,还有尿桶的臭味,混在一起,闻起来十分上头。
一间大屋被一堵墙隔成了两间房,房里各放了一张床,想来就是这母子二人各自的居所。
层层叠叠地衣服散乱地堆在床角和柜子上,地面上也杂乱地扔着鞋子和一些杂物,曹青峰甚至还瞧见了一只老鼠拖着长长的尾巴顺着墙根熘过,钻到了床下消失不见。
刚才那个汉子裹着被子半躺在床上,看着一旁柜子上的电视,目不转睛。
“吃饭了!”
屋子外,老妇人吆喝了一嗓子。
汉子将被子一掀,一股更浓烈的怪味随着动作冲出,让曹青峰和带路的汉子都忍不住捂着鼻子。
走出来,老妇人已经舀了三碗稀饭放在了门板上,正往碗里小心翼翼地滴着香油。
汉子直接端了一碗最多的,拿着快子就蹲在一旁的一块石头上吸熘了起来。
曹青峰看着手里剩下的两个大半碗,目光一扫,就发现了被老妇人藏在一旁的另一个碗,那个碗里只有一小半碗,于是他开口道:“大娘,我胃口小,给你分点吧。”
老实讲,这一是不想老妇人吃不饱,二也的确是有点吃不下。
带路的汉子也同样不由分说地给老妇人拨了一些过去。
曹青峰摸着并不油腻的碗,没有动快子,而是直接端起碗试着喝了一口,没想到味道竟然还不错,有蔬菜的清甜,也有米饭的浓香。
就这样简单地吃过了饭,想要帮忙洗个碗没成功的曹青峰便只好告辞。
因为没带慰问品过来,那个汉子压根就懒得搭理他,送都没来送一下,只有老妇人将他俩送到了外面。
曹青峰伸手摸向裤兜,没想到带路的汉子却悄悄按住了他的手,然后朝老妇人微笑道:“伯娘,我们走了哈,你保重身体。”
“要得,要得,你们慢慢去!”身材因为缩水而矮小的老妇人系着围裙,站在路边,笑着挥手。
走出几步,汉子主动解释道:“曹镇长,你莫给钱,一给了钱,友生娃那个狗日的就要拿去镇上吃了喝了,根本就是浪费。”
曹青峰缓缓点头,走到过一个山坡,他扭头回望,看着即将消失在视野之中的平房,想象着那个老迈却辛劳的身影不知在屋子何处忙碌,忽然涌起一股很强烈地想要改变这一切的冲动。
恍然间,他明白了霍千里折腾这一出的用意。
.......
竹阳村村委会的办公室里,一帮镇上领导神色各异地坐着,没有旁人。
霍千里坐在上首,开口道:“大家这顿饭吃的什么,吃得可还好?”
曹青峰没有迟疑,认真道:“野菜稀饭,滴了几滴香油,说实话,对我这种平日里大鱼大肉的人来说,还觉得挺好吃。但对于天天只能吃这个的村民,就很艰难了。”
镇上的人大主席开口道:“我这家可能情况比青峰镇长的好点,吃了一顿红苕干饭,外加一盘炒菜。”
高远明道:“我这家属于伤残致贫,本身的经济条件和家庭情况是不错的,但是在失去主要劳动力,同时又要支出医疗开销之后,家庭经济迅速崩溃。这家人心思比较细一些,猜到了些情况,虽然高村长跟他们都说了平时怎么吃就怎么吃,但还是努力整了个两菜一汤,说实话,受之有愧啊!”
其余众人一听这几位都是这个待遇,自己也没啥好不忿的了,开口将情况说了。
霍千里点了点头,看着唯一一个没发言的肖尧,“肖镇长,你呢?”
肖尧脸一垮,“我去那家,就一个男的,懒得要死,还想喊我给他煮一顿,于是我们两个都没吃。”
不少人不厚道地噗嗤一笑,原本严肃的气氛也轻松了不少。
霍千里叹了口气,“首先,我在这儿,向诸位道个歉,今天这个事情,是我比较霸道地强行让诸位做的,有得罪的地方,大家海涵。”
众人自然连声否认。
霍千里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继续道:“搞这一出,当然不是让大家去过这样的生活,大家寒窗苦读、努力奋斗,本就是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去忆苦思甜的意义并不大。”
他目光环视一圈,从众人的脸上掠过,“我只是希望大家能够发现,并且记得,在我们的辖区,在我们管理的地方,还有这样的人,在过着这样的日子。”
“同志们,这只是竹阳村啊,我们千符镇还有多少个村?又该有多少像今天这样的家庭?光看着虎山村家家脱贫致富,产业园区蒸蒸日上,就觉得万事大吉,可以躺在功劳簿上睡觉了吗?能行吗?”
“以前有人调侃我们部分懒政的干部,一杯茶一包烟,一份报纸坐一天。偶尔再开个会,传个声,这工作就算是做完了。当然,我相信,现在我们的楼里,已经没有那样的同志了,大家的工作积极性和态度都提起来了不少,许多事情的推进也比以前快了很多。但是,还不够。”
“为人民服务,我们的工作,就是为了让他们早日过上更好的日子。我们早一天做出成绩,他们就能少过一天苦日子。他们一天没有脱贫,一天还在受穷,就是我们的工作还没有做到位!时不我待啊同志们!”
“我希望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整个班子齐心奋进,带动整个政府齐心,所有民众齐心,让千符镇的老百姓真正过上幸福无忧的生活!我相信那时候,民众的拥戴,组织的认可,都会让大家充满成就感和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