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两步,突然停住脚,倒回来。
又掀开那男尸的布,这次看得很细致。
她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
这人分明就是死于妖兽之手。
他身上只有一处伤,自丹田而起,经过腹部,向上延伸,直至膻中。
皮肉翻卷,血已经流干。
一眼过去,可以清晰看见此人的脏器——有点儿乱,看样子在搬动的过程中掉出来过,又被胡乱堆了回去。
“嚯……”
大开膛。
双手悬在尸体上方比划了几下,再结合那妖的族类,戚红药心里已经能复刻出这人遇害瞬间的情形——恐怕是被鹿角直接挑中,连挣扎的空间都没有,就……
目光游走间,忽然瞥见一抹黄色。
“得罪了。”她自尸体衣襟内一摸,看着手上拉出来的丹书符纸,瞳孔收缩:“天师?”
“你竟然是天师?”视线在那张肌肉松弛的脸上转了一圈,戚红药低声呢喃:“你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来?”
战死天师的尸首,怎么会在义庄里摆着?
即便是野客,也该有专门的组织前来“回收”。
可是尸体没法回答她的问题。
她突然转身,挨个查看剩余的十来具尸首。
竟无一例外,都是男性,且都是天师。
有些看起来刚走不久,有一些,却已经生出腐烂的迹象。
戚红药站在这些死状各异,但都很凄惨的同行中间,拧眉苦思。
这些天师难道都是死在那鹿妖手里?又谁是把他们送来的?
如果这所义庄里安置的都是天师,那么受害的女子,又在什么地方?
其实,若只想从受害人身上,找到跟妖物能力有关的蛛丝马迹,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可她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管是镇上人神神秘秘的态度,沈家提供的错漏百出的信息,还是这个存满天师尸首的义庄,都令她感到不合理。
突然,门外传来动静:“又一个,抬进去抬进去。”
“一、二、起!诶呦穿的什么破烂货,刮破老子衣服。”
“嘿,这帮天师大爷手里有得是法宝,兴许你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呢。”
“什么金镶玉,一件破箬笠,也不知道能卖几个钱。”
“你可别动歪心思!上头说了,谁敢动这些尸首——哪怕是少个小物件,也要咱爷们拿命去抵。”
“领这么个脏差,真他妈倒霉……”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门大敞,一个大而古怪的影子,磨磨蹭蹭了挪进来,那两个人抬着一具死尸,不愿再摸黑往里进,商量着,要不就近抛在空地上。
“明儿天亮点儿,再给他安排位置。”
“你小子不怕他变鬼找你?”
“老子怕啥,不过是临时来守个几日,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义庄的臭杂役?”
“也对……”
门轴咯吱转动,屋内重归于寂。
等到外面人声渐远,戚红药往门边蹭去。
她瞄了眼新来的尸体。
破碎凄冷的月光,正照在这倒霉老兄的身上,刚好足够叫人看清他的轮廓。
戚红药瞪大了眼睛。
残损的箬笠,破碎的蓑衣。
只是没见到他标志性的三把鱼竿。
“阎王叫你三钩死。”
如今三钩不见踪影,他却真见了阎王。
戚红药没想到,新送来的这具尸体,竟然还是个熟人——至少,半个月前两人还打过照面。
半个月,记忆都是新鲜热乎的。
人却已经凉了。
“……丁前辈。”
她忍不住有些发怵。
若说别的人,戚红药还不敢乱下断言,但丁丑的实力,她是晓得的。
这么一个优秀的天师,竟然也死在龙鳞玉藻镇,区区鹿妖,真有这么大杀伤力?
不过,丁丑的死法,跟别人略有不同。
这里停放的其他尸体,多数被一击毙命,要么开膛,要么穿胸,还有少数几个,大半身躯都消失了,好像被野兽吃过一样。
丁丑不是,他尸体完整,而致命伤在背部。
两只眼睛圆睁,嘴角肌肉牵动,固定在那里,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留给世界的,只是一副苍白又无意义的表情。
他的身体动作也有些奇怪,右手紧紧攥拳,小臂横在胸口,好像是要向谁挥出。
戚红药双掌合十,行了一礼,将他翻过去,在后心处,看见一处苹果大小的洞,虽然没有被击穿,但他的生命力已经从那里溜走了。
她想了想,又翻过尸身,用力板开那只僵握的右拳。
里面什么也没有。
仿佛他那么用力的攥紧拳头,只是因为不甘心去死一样。
——第一眼看去,好像是这样。
但戚红药不这么想。
如果她是丁丑,就算死,也要借机给外界传达出一些信息,给后来的天师一点提示。
她眉头紧蹙着,从那只手的掌根,看到手心,每一条纹路,都没有放过,最后看向手指。
视线在指尖处顿住。
准确的说,是在凝视他的指甲缝。
那里有一些干涸的血渍,就像指甲曾深深抠进皮肉里。
难道是他攥拳太紧,所以刺伤了自己的掌心?
不对,掌心没有多余伤痕。
戚红药怔了一瞬,猛地回过神来,突然扑上死尸,去扒他的衣服。
如果有第二个活人在场,看这一幕发生,恐怕要被吓出个好歹。
黑暗阴森的场所,冲鼻的血腥腐臭气味,一个花季少女,在遍地死尸的屋内,疯了般把一具尸体扒得精光。
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片刻后,她突然停下动作。
找到了。
灰白色、被指甲划开的皮肉微微翻卷,那一笔一划,都透着死气。
戚红药脖子扭得几乎跟肩膀平行,鼻尖眼看就要触上尸体,紧盯住那两个字,呼吸骤停。
“铜……镜。”
丁丑临死前,在他左边小腹的皮肉上,以指甲刻下这两个字,然后用衣襟盖好。
为什么要做得这么隐蔽?
他紧紧攥住拳头,是不是为了掩盖指尖的血痕?
为什么,他怕谁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