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手空空从老家回来,梅斯柏没敢和傅静玲说一句话。傅静玲觉察到了梅斯柏的无奈,就没有问他。但她实在不能原谅他,所以不想理他。
晚上,看到傅静玲撅着嘴巴一个人躺到卧榻上,梅斯柏恐惧了,他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卧榻前。傅静玲哼了一声,翻了个身背对着梅斯柏。
梅超晋不忍心看见梅斯柏那可怜的样子,就过去摇他的肩膀。
“爸爸,你到我的卧榻上来睡觉。”梅斯柏慢慢站起身,走到客厅,先让梅超晋睡下,然后就心情沉重地躺到梅超晋身边。梅超晋又安慰道:“妈妈这段时间脾气不好,前天还差点打了我一巴掌。”梅斯柏问:“为什么呢?”梅超晋回答道:“就因为我没有把鞋子擦干净。”梅斯柏说:“那你以后就要把鞋子擦干净。”梅超晋说:“这我知道。”接着他又说:“我现在越来越怕她了。我看得出来,现在连你也怕她了。以后你就跟我睡在一起吧,这样还好一些,有人跟我做伴了。”
梅斯柏几乎一晚上不能入眠,生怕傅静玲随时会跳起来撕他咬他似的。一大早,他就起来了,为了讨好傅静玲,他就端起痰盂去厕所。从此,每天一大早,梅斯柏都要倒痰盂。
有时候,梅斯柏起得稍微晚了一点,端着痰盂上厕所就难免被人看到,因而很快就有很多人知道了这件事。尽管没有人会当面嘲笑他,但背地里。总有人议论他,说他是“倒夜壶的工程师”。
因为起得早,总是容易碰到冯全才。冯全才快四十岁了。一直没有结婚,据说连谈恋爱也没有经历过。人倒是高高大大,白白胖胖的,说他一表人才一点也不夸张。
梅斯柏知道,冯全才是轨链装配工,技术非常好。有一次,梅斯柏去车间里。看到几个年轻人正在装配几节轨链,但不知什么原因却怎么也装不上去。后来冯全才过来了,他二话没说就动起手来。只几下工夫。轨链节就装好了。
厂里为了照顾他,特别让他住套房,也就是和梅斯柏家的房子一样,在同一栋——十二栋。只是他住在三楼。而梅斯柏家住在一楼,两家也不是在同一个单元。
冯全才义务清扫公厕,几乎是天天必做。也许是同病相怜,梅斯柏竟和冯全才成了朋友,没事就喜欢在一起闲聊或下棋。他们下棋倒是棋逢对手,两个人都属于最差的一类。冯全才的家里非常整洁,只是家具很简单。他的习惯很好,不抽烟。不喝酒,更不会赌博。像这么完美的人很少。也许正因为太完美,才很难找到女人配他。他也很会做菜,梅斯柏吃过他做的糖醋排骨,不仅色香味俱全,而且还能拔丝出来。但梅斯柏只在他家吃过一回饭,就不好意思再吃了。
后来,傅静玲知道了,就骂梅斯柏:“你倒是会找朋友,老光棍你也要。谁都知道去巴结当官的,只有你例外,你叫我怎么爱你!”
梅斯柏对傅静玲很顺从,就再也不敢去和冯全才下棋了,但早上碰到了还是会打招呼。只是他也没有去巴结当官的,因为这不是他的专长。傅静玲也不强人所难,况且她对梅斯柏已经绝望了。
就在这时候,厂里又发生了一件事:住在冯全才楼下的一个女工企图上吊自尽。她是在厨房上吊的,因为被儿子发现得及时,才没有死成。她的老公爱赌博,不仅将家里的积蓄输光了,还欠了很多债。更可恶的是,他还和一个女赌友做过露水夫妻,并害得她挪用公款。本来,按他们家的条件,他们也能买到两室一厅的住房,也就是因为拿不出钱,还有人上门逼债,他们才搞得一败涂地。他们的儿子和梅超晋是同班同学,急得连上学都没心思了。
那个女工被人救了后,一直躺在卧榻上不起来,还是想死。她的娘家人轮流看着,生怕她再寻短见。
第二天下午梅斯柏回到家里仔细看了看厨房里的横梁,那是一根竹子做的梁,直径有150毫米。他想象着那个女工是如何在这样一根梁上上吊的。过了一会儿,他又看到梁上积了一层灰尘,于是就端过一张凳子,拿块抹布站到上面去开始抹拭。恰好这时候梅超晋进来了,他以为梅斯柏也想不开了,吓得急忙抱住梅斯柏的双腿,眼泪顿时流了出来:“爸爸,你下来!你下来!”
梅斯柏赶紧下来,并亮了亮手里的抹布,以此告诉梅超晋,他不过是在打扫卫生。梅超晋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但看到梅斯柏又要去抹那根梁,就又哭起来。
梅斯柏没有理他,继续他的动作。当他抹干净那根梁,下来搓洗抹布时,傅静玲进来了。她看到梅超晋眼睛哭红了,就问他为什么,梅超晋指了指梅斯柏,又指了指那根梁,这才弄明白。
“你放心吧,”傅静玲说,“你爸爸不会想不开的。”
但梅超晋并不放心,继续哭。傅静玲只好又安慰他:“你看,我又不打麻将,我又没有欠债,你爸爸怎么会寻短见呢?”
“我要爸爸把那根梁锯掉。”梅超晋说。
梅斯柏坐下来,耐心地对梅超晋说:“那根梁不能锯掉,锯掉房子就不结实了,明白吗?”
“那你以后不能碰那根梁了。”梅超晋说。
梅斯柏答应了,梅超晋这才开始做家庭作业。梅斯柏呆呆地看着梅超晋,又看了看傅静玲,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的生命,真的变得越来越渺小了。但他要活下去,即使没有任何个人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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