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你在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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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多次，那决绝的话她都没有说出来，今天，她终于说了。她忽然抬起头，看着他，眼神炙热却又绝望，还有他留不住的终会随风飘逝的感情。

    “我知道你有多恨。”阿柏的话已经无力，他的手垂下，最后只是说，“你真的了解文洛伊吗？阿塔与R夫人的事，是文敬之……”

    阿柏的话被她匆匆地打断了，她执拗地说：“他们是曾经相爱，我知道。可这改变不了一切……”

    “改变不了一切？”阿柏喃喃，终于转身离去了。他脚步踉跄，背影凄凉，而她永远无法忘记，那背影曾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里。他留给她的，从开始到最后，只有背影……

    手扶芭蕉树，汪晨露只觉得天旋地转。

    她身子一软，摔倒在地。跟着，她只模糊听到了阿柏凄切的叫喊，然后昏迷了过去。

    当汪晨露醒来，已经在医院里了。陪着她的，只有海东。

    海东替她倒了杯温水，再仔细地将她扶起，将水杯递给了她：“是阿柏哥抱你到医院的，他一直跑，不肯放下你，整个人都乱了。我怕他会出事，是我开车送你们到医院的。”等了等，他再说，“阿柏哥太累了，在隔壁房间里吊点滴。若不是医生给他打了镇静剂，估计这世上也没有谁，能扳开他抱着你的手了。”最后，海东只说了一句，“你没有大碍。医生说，你有了。”

    那一瞬，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如懵懂的孩童，什么也不知晓，什么也听不进去。那个孩子，文洛伊的孩子，一场交易里的附带品。她甚至不能确定，文洛伊是否爱她，她却赔进了自己的一颗心。她明明将措施做得那样好……

    她想起来了，就是他发脾气的那一次，他朝她扔花瓶，他让她滚，他说她的心里只有阿柏。她的脸都是血，他却抓住她不放，他……

    那一次，不过是他的一场发泄，没有来得及……

    “姐姐？”海东小心翼翼地说着话，替她拭去了满头的汗，不知她是疼了，还是慌乱。

    “阿柏哥知道了？”她哑着嗓子问。

    海东点头：“知道了。”

    这样也好，如果能使他放手，如果能还他自由，这便是最好的结局。她一闭眼，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嘿，来迟了。”文洛伊的笑容无懈可击。他优雅地坐下，看着桌对面的汪柏，微笑着举了举杯。

    这是一间玻璃花房，也是私人饭馆。四周花团锦簇，安静的小洋房里，人也懒洋洋的，文洛伊看了看皎皎月色，打了个哈欠。而汪柏依旧端坐在桌子的另一边，玩弄着手中的珐琅彩杯，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侧影俊美，浓密的睫毛一层一层地覆着那双深邃的眼睛，鼻尖柔和的弧度弯弯地翘起，分明就是一个安静的邻家大男孩。文洛伊想，他比自己明明还小几岁，自己却要那样逼他，是妒忌吧……

    “文先生正值春风得意之际，何以叹息？”汪柏面对面地看向他，神情内敛从容。

    忽然，光亮盛了些，那是遮月的云散去了。可月亮的光有些冷了，投下的月辉淡淡地晕在汪柏的两鬓，他的鬓角显得越加苍白，而眉间的川字纹又深了些。他一说话，原本垂着的眸子平视文洛伊，那眉间沟壑越发深，不怒自威，沉静莫测。

    不知道为什么，右眼皮跳了起来，文洛伊很少有这种不安的感觉。可他也只是答：“汪总约我出来不是想叙旧吧？”

    “你可不可以放过她？”汪柏再次望向他，目光里有隐忍，还有恳求。

    文洛伊一怔，随口道：“那要看她的选择，可很明显她选的是我。”他带了一些冷嘲看向他，唇边的笑意淡了几分。

    “你如此耗费心思去铺排，将时光置于炭火之上，打的是什么算盘？海东还小，看不明白，而她太单纯，太信任你，可我没有那么好糊弄。”汪柏开门见山，直言不讳，“如果她知道了R夫人、阿塔与文敬之的事……”

    啪！文洛伊打翻了杯子：“你没有资格提我父亲。”他恼怒了，“别以为你成为香妆第一大股东就可以与我抗衡。你将要面对的，是整个琉璃家化！与其担心别人，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吧！”

    汪柏的眉心跳了跳，就要发作，文洛伊讥讽道：“当初我飞去日本，会见琉璃家化的总裁小野，也见到了莉莉，就知道此事不简单。更巧的是，我在日本还看到了你的身影。你出入过蒂凡尼珠宝店。你为什么来日本？要见的，也是家化吧！莉莉代表帕沙侨想入主家化，你则做市，骗莉莉大量买入了某支股票，还让她买了期指，结果她被套了，破产了。你做市这一招用得好，其实反是替我对付了莉莉；你还自作聪明地以为插手香妆的事，就可以分散我的注意力，甚至还扯上了文加美做幌子，可是你欲盖弥彰了，反而提醒了我。我趁你对付莉莉与香凝玉之际，已经成功入主家化。不过嘛，还是得恭喜你，除去了香凝玉与莉莉这长久以来的眼中钉啊！”

    汪柏听了，也不恼，讥讽回去：“如果不是我拖着莉莉，你也不可能那么顺利入主家化，成为第一大股东。”

    文洛伊将他一军：“你做市不单单是除去莉莉那么简单！别以为我不知，你不过是想借家化做幌子骗过我。你以为你已成功取得了另两家化妆品生产公司的大量散股，成为第二董事，在生产量上，已可超家化了？你以为请来精算师，买通我的助理秘书，就可以知道我的底价并骗过我？文氏控股的最大公司L就是另两家生产公司的第一大股东。而你到今天才知道，L的幕后总裁是我。这场仗，你输了。”

    阿柏听完，站起身要走，临走时却道：“或许，谁赢谁输还不一定。”

    文洛伊淡淡一笑，再不理会他。他这样说，也不过是想挽回些许面子罢了。

    自见过汪柏后，文洛伊两天没见着汪晨露了。

    这两晚，她并没有回到文宅里。连个电话也无，难道她发现了什么？

    文洛伊径直往时光的实验室去。

    明亮简洁的实验室里，是一群化工科学家在做研究，皮肤科的韦博士忙得不可开交，正专注于观察显微镜里的一切，瑞士医学美容机构的Luca博士也正在研究计算机里的数据记录。

    文洛伊走近了些，看到Luca计算机另一头的汪晨露，二人在严肃地商量着什么。他不便进去，那是个真空无污染的环境。他正想着，便看见汪晨露的手机上的灯亮了，一闪一闪的，显然汪晨露也看见了电话，但没有发现他。她和Luca博士交代了一句就要出来。

    他微微一笑：“这工作起来没心没肺的呆孩子。”他喃喃。估计是她公司打来的电话，他便转到了墙壁里想吓一吓她，她倒是离开了实验室，接起办公桌上的手机：“喂？”

    一阵沉默后，她的声音轻了些，手有些颤抖，只听她说：“阿柏哥，这段时间我都没有离开过实验室，真的不过来了。而且，我的心意……你该懂得，过去的事就算了吧。”鼻音里带了哭腔，但她还是微微笑了笑，“阿柏哥，我只希望，我们都能得到幸福。”

    挂掉电话后，她怔怔地出神。文洛伊只觉心被什么撞了一下，她竟会拒绝汪柏的见面。她下定了决心，不再纠缠过去。噢，她一向是个简单的孩子，她的世界很纯净，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没有那么复杂。他的笑意有些苦涩，从转角出来时，脸上的神情亦平静下来。他一把抱住了她，吓得她把手机也扔掉了，他则哈哈大笑起来。

    “这里都是人。”她的脸蓦然红了，连忙推开他。

    “让他们看好了。”他抱着不放。

    她笑他：“不要脸，流氓。”笑容甜蜜，就如初见时的女孩。

    他也笑了，手指刮了刮她的下巴，道：“工作上的事怎样了？”

    “一切都好。”她答，垂下眸子，睫毛颤了颤。

    “怎么了？”他敏感地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

    “我只是有些害怕……”她一怔，知道自己多心了，忙道，“可能是工作得太久了，才会心神不属吧。”毕竟一切都太顺利了，可后半句她没有说出来，只是隐隐觉得不安。

    “别太担心。别家的实验室，确实需要几年时间才研发出一样新的产品，那是因为他们没有数据，一切得从一个概念开始摸索，再从零开始建立数据库。可我们不同，有你阿塔的研究数据做基础，我们只要进行下去就行了。估计也是很快的事情。”文洛伊的那番话恰恰安抚了她那一颗不安的心。

    关于这一点，她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怕研究的时间太长，实验室的花费过于巨大，以时光集团的状况，能坚持三年，资金就很短缺了。接下这个项目不是没有风险的。海东和她讨论过这个情况，意思是要防着文洛伊，自己如何不懂这层意思。而阿柏多次想约她出来见面，也提到了新产品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研发成功。可Luca博士的数据显示，这个项目快则三个月就能完成。许多的疑问，许多的矛盾，逼得她喘不过气来。终于，她还是说了出来：“虽然有阿塔的数据做基础，可Luca博士已经进入研发的最后阶段了。前后不过半年多的时间，你

    不觉得太快了？除非……”接下来的话，她没有再说，只是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袖。

    她只有在极度不安、害怕或彷徨时，才会如此揪着人。文洛伊的心再沉了沉，出口便是：“汪柏和你说的吗？”

    一句话，封住了她所有的退路。她有一瞬间的迷惘，没有说完的话不过是那一句，除非文氏早就开始着手研发项目了，所以进展才会如此快。“可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如此铺排，为的又是什么？这不过是一个圈套！”阿柏的话再次在脑海里回荡，她又该怎么办？

    窗外树叶婆娑，一大丛一大丛的树影投下，映在雪白的墙上，一摇一曳，像无数只小猫的爪子，晃得人心里不安稳。她的手被他握住，她回眸看他，他放软了语调：“是我不对，我不该妒忌他。”

    她猛地扑向文洛伊怀里，急切道：“你这样坏，明知道……明知道我爱你，却又说出如此伤人的话来。”

    “好好好！是我不对，别哭了啊！好多人看着呢！呀，这会儿怎么换你流氓了！”文洛伊给她赔礼道歉，还逗她笑起来。那一刻，他是快乐的，只觉得自己那颗空空荡荡的心不再孤单。

    看着璀璨星空，文洛伊一颗一颗慢慢地数，可怎么也无法数清楚。灯火璀璨，星光迷离，于是他重头再数，一颗一颗的星，就如一颗颗的鸽子蛋，闪耀着柔和多情的光泽，一排一排地排下去，又成了一串串珠帘，重重叠叠地绕着，一圈又一圈，密密匝匝的，密实得使人透不过气来。他一叹，就不再数了。

    每个人都在赌，他布了那么久的局，他在赌她入局。可自己怎么也绕进去了呢？其实，她也在赌，她赌他爱她，她赌，这一次时光会翻身。电话响了，文洛伊接起，是何秘书的来电：“时光的股票升得很高，可市场里，已经有人在大量买入散股了。”

    “做得好。让股市升得更高。还有，继续观察。”他答。之前他不过是暗中放出了“时光与文氏有合作研发新产品的可能”的消息，时光集团的股票就大升了。也该是时候让它跌了吧！他笑了笑，对着满天星辰说道：“汪柏，你有多少资金去购买高价散股呢？这个时机入市，还真是可笑。既然你想帮她，我就如你的愿！”

    他给她拨了一个电话，可她没接。

    她依旧是待在实验室里吧！

    其实，他的人生注定寂寥，就如手中那杯红酒，明明鲜艳如锦，明明是美酒，可入口只余苦涩，泼出去就如一摊血。

    其实，他明明可以选择，他可以自私一次，放任自己随心而为，抓紧那唯一的幸福稻草。可泼在地上的明明是火，灼烧了他。汪海辰就是那团火，R夫人也是，逼得他无路可退，想去恨，想去报复，可汪海辰死了，R夫人是他的母亲。他明明也知道父亲回不来了，他注定得不到疼爱。汪海辰就是那团火，汪晨露也是那团火，烧得他体无完肤，夜夜疼痛，不得安生。

    每每他抱着她，每每与她缠绵，那把投掷在他心里的火就不断地提醒着自己，究竟是谁让他失去了父亲。就是她的父亲，让他失去了一切！

    Luca博士来了，手里拿着的是沉甸甸的文件：“怎么不开灯，Troy？”Luca博士的声音有些疲倦。

    好久没有人叫他的英文名了，这几年，他将公司重心搬回上海后，交往的人不是称呼他文先生，就是文世侄，再没有人带着感情地唤他一声Troy了。

    “博士，我们认识也快二十年了吧！”文洛伊叹，庆幸这位慈祥的老人还当他是子侄来看待。

    “从你交给我那瓶镇痛的舒缓面膏研究，得出成分配比结果，并注册商标开始算，也快有十年了。而你我相交二十年了，我了解你。”博士叹了叹气，始终忍不住，“那款面膏与现在研发的‘时光的秘密’升级版很贴近，其实从一开始，就是属于那位女孩的。你真的要这样做吗，我的孩子？”

    “我别无选择，博士，难道你忘了我的父亲吗？”文洛伊的一句话，逼得博士无话可说。

    文敬之对Luca博士有恩，而文洛伊也是Luca看着长大的。Luca确实没有选择，于是将印有文氏注册商标的一沓文件放到了办公桌上，一言不发地离去。

    送走了博士，文洛伊没料到会碰上黄小鹂。本以为她会先去求汪晨露的。

    “黄小姐，坐。”他绅士地替她拉开座椅，微笑着请她坐下，“抱歉，黄小姐。大家都下班了，下次来，我请你喝咖啡。”

    “文先生客气了。”黄小鹂点一点头，开门见山道，“你可不可以批准朗总的贷款？我知道，徐文加美夫人的银行其实你占有很大的股份，如果你反对，那花旗投行就会否决掉他的申请了。”

    文洛伊并不意外，仿佛一早就等着了。朗于纯的前妻是世家名媛出身，掌控许多个行业，他们离婚，财产分割，朗于纯也将大部分财产留给了前妻与子女。他前妻徐小姐如何甘心？在各大银行里发了话，不许给他融资、借贷。如此一来，他资金链断裂，自然就会陷于困境。而可与徐家抗衡的只有文氏，文氏与徐氏又有姻亲之情，定是能给个话的。

    “在商言商，我凭什么要帮你？”文洛伊依旧微笑着。

    黄小鹂是聪明人，想了想，便道：“原来是你设了这么大一个局。”她的脸色变了变。

    “想明白了？”他依旧笑。

    “我不会为了他出卖阿柏哥！”她一口回绝。

    “可你想得到你想要的，总得付出代价。你自己想。”文洛伊下了逐客令。

    黄小鹂的心挣扎了无数遍，还是站了起来，纵使不甘心，她还是离开了。

    夜雨淅沥，无声无息地敲打在幕墙上，又自幕墙中心晕开，模糊了一片，又一层一层、密密麻麻地织起了网，网罗尘世中的人。文洛伊开始讨厌雨天了。

    本还是满天星辉，只过了半个晚上，便换了一番景象。

    他决定离开。

    可当他站在文氏恢宏的大门前，他停住了。

    他看到了汪晨露。

    汪晨露与黄小鹂，那两个性情相像又不相同的女孩，头抵着头拥抱着，在文氏宽大的广场上，被雨淋湿了，她们都哭了。

    隔着玻璃门，一切都像不真实的，像一场默剧。

    本是来找文洛伊的，可汪晨露却看见黄小鹂跌坐在文氏广场上，头发散了，鞋子也掉了一只，形容憔悴，这是汪晨露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她的小鹂，坚强的小鹂，无论生活多难，都没有被击垮。汪晨露搂着她，努力地替她拭去泪水，让她不再感到孤单害怕。

    汪晨露叹，原来，小鹂并非外人所想象的那般无情。她对朗于纯是什么情感，有没有过爱意，哪怕只是一秒钟，这些外人无法知道，可晨露知道，小鹂有一颗温柔善良的心就足够了。

    在朗于纯最风光时，她离开他。她依附过他，也得到过他的金钱与帮助，可她也凭着自己的努力，获得了今天的社会地位。她在达到目的后抛弃他，可也在他最落寞时，不离弃，她将自己这些年存的资金全部给了他，不为自己留一丁点退路，甚至为了他去求文洛伊，连面子也不要了。对此，汪晨露又岂能安心地袖手旁观？“你和他，又在一起了吗？”汪晨露问，于心不忍。

    “我不爱他，可他终究帮过我，我不可以忘恩负义。”黄小鹂含泪答。

    一双皮鞋出现在两人的视线里，然后一把伞挡住了外界的风雨。是文洛伊来了。汪晨露抬头看着他，神情怔怔的，带着恳求。黄小鹂等于是汪晨露的另一面，她不可能不帮小鹂，不心疼小鹂。雨水顺着汪晨露的眼睛滑下，仿佛是她在哭。

    “我送你们回去吧！”文洛伊叹了口气。

    可二人还是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执拗地看着他。而汪晨露在默默地乞求他，那双眼睛那样深、那样黑，充满了情感，带了执拗与一丝疯狂，就那样看着他。

    “起来吧，我答应你。”他看着汪晨露，这番话也是对着汪晨露说的。他愿意成全汪晨露。而一旁的黄小鹂听了先是一怔，随后给他磕头，一直跪着，不愿起来。

    文洛伊的一颗心沉沉的，黄小鹂看出了什么吗？她那么聪明，可她选择了沉默。他花了那么多心血来布这个局，他让汪晨露感激他、信任他、欠他人情，这样她就会没有退路，没有犹疑了……

    哦，为了你，我花了多大的代价，为了你，我不惜不顾一切……他在心里叹道。

    “谢谢你。”当回到文宅，汪晨露终于吁出了那口气。她知道，文洛伊并不喜欢黄小鹂那样功利的女孩。所以，他能答应她，她很感激。

    两人就这样站在玄关处，头顶一盏暖暖的琉璃灯笼罩着彼此。她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忙移开了视线，只顾专注地看着鱼缸里的鱼儿。

    一尾金光璀璨的金色锦鲤游到汪晨露身旁，隔着玻璃，吸吮着她的指尖，她对着鱼儿展露微笑，那画面恬静美好。

    文洛伊取来毛巾替她擦去头上的雨水：“别感冒了。”

    见她笑着看他，他有些恼了，手上加大了劲，揉乱了她那一头温柔的发。

    她推开他的手，将毛巾包到他的头上，嚷嚷：“该是你快些弄干头发，省得头痛发作，又拿我们这些小的出气。”

    尽管他弯下了腰，可她要踮起脚才勉强能替他打理湿发。她开始摇摇晃晃了，他一把抱住她，笑道：“我怎么看你胖了些？你瞧，都快成小胖妞了。”他掐她的腰，原本纤细的腰身，果然长了好些可爱的小肉肉。

    “胖些不好吗？”她收起笑意，举起小拳头，作势威胁他。

    他哈哈大笑起来：“我巴不得把你养成一头小肥猪呢！”

    见他笑得开怀，可见并无芥蒂，她再一次说道：“谢谢你。”

    反倒是他嘴角的笑有些僵硬，也移开了视线看向那满缸的鱼，淡道：“没想到黄小姐倒是个念旧的人。就为此，我愿意帮她一次。”

    “你也是一个念旧的人。”她感激地吻了吻他。

    “可是对于一个商人来说，做任何事都是需要等价交换的。”他的神态变得玩世不恭起来，“你觉得，我需要什么报酬呢？”

    “你只是感到不安，需要全然的信任。你懂得，我将心给你，是绝对信任。”她将他的手握住，放到自己的心房上。

    她的信任，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一丝怀疑也没有？”他笑问。

    “一丝也没有，全然信任。只为你，千千万万遍。”她说道。这次，她没有再看着那无关紧要的鱼缸和那尾金色的锦鲤。她只看他，重复：“只为你，千千万万遍。”

    他看着她，突然一把将她抱起，往卧房走去。那一刻，她是出于感恩还是爱，他觉得都不重要了。

    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倒是个晴天。

    汪晨露不自觉地展露微笑。她喜欢晴天。

    她的枕边有一朵娇艳的大马士革玫瑰，一定是他送的。她轻轻捧起嗅了嗅，香甜得醉人。

    听得房中动静，伍妈敲门进来，说R夫人来了这儿，等了有一会儿了。

    R夫人见她下楼来，笑意亲切，请她坐下，并给她倒了一杯茶：“来，孩子，坐我身边，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您，看到您，我感到亲切，就好像……就好像阿塔还在我身旁。”

    她的话让R夫人湿了眼睛，握着她的手喃喃：“我与你一样，想念他。”R夫人又道，“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我已经将文氏的股份全数卖出，和文氏没有丝毫关系了。”

    R夫人那样决绝，将自己生命里的一切与文氏斩断，做回自己，给了自己自由。她这次来是要说一个故事。

    有关阿塔和木玫瑰的过往。

    木玫瑰曾是一个高级调香师，因和帕沙集团合作而认识了汪海辰，两人一见钟情，瞒着家人交往起来。

    他们走遍了古老的土耳其与埃及，只为找到特殊的香料。他们的感情与日俱增，他们会在夏日的尼罗河边，长时间地注视对方，他们的眼里，只有彼此。

    他们也曾醉倒在伊斯帕塔的玫瑰花田里，任玫瑰雨一直下一直下。琉璃湖畔、寂寂山林，大漠黄沙，他们去过那么多的地方。

    后来，他们在埃及的沙漠里找到了一种绝美的花——黑莲花。黑莲花每三十年才开一次花，那样苦苦的等待，那样凄美的姿容，只在一瞬绽放。

    它只在黑夜绽放，犹如一株幽昙。昙花一现，只为韦陀。那样深的情感，只有见到过它的人才会明白。汪海辰有幸，木玫瑰有幸，他们遇到了对方。就在沙漠的一方绿洲里，在深暗无光的荷塘边，在黑莲面前，他们许诺，此生永不相负。他们在黑莲的见证下结为夫妻，那朵莲，等来了月色，等来了他们，在三十年后，在那一夜，展露出绝美的芳华。

    他们也得到了黑莲花香精，只得四毫升，可谓价值连城。

    那是最私人的高级定制才会用到的香精，混合几十年才开一次花的龙血树香精，那一瓶香精，收集了所有在黑夜里盛放的黑色花朵的精粹才得到。那是为一位欧洲王子定制的香水，那款香水就叫“夜”，纪念他早逝的爱妃。只要成功采集到珍品香料，调和成最独特的香水，他们就能得到巨额资金。

    这样，汪海辰再不用受帕沙束缚，他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可当他们回到伊斯帕塔，命运便开始不受控制。那瓶珍贵的黑莲香精花了近半年时间去提取，却在一瞬之间被摧毁。是年幼的莉莉打翻了香精，可这个祸却由汪海辰与木玫瑰承担。那样的巨额资金，汪海辰如何承担得起？可到了指定时间交不出作品，不仅帕沙的信誉受损，汪海辰也将破产，甚至背负上诈骗的罪名。

    那时汪海辰无法可想，为了不拖累木玫瑰，他狠下心避着她，在那无法相守的日与夜，她每晚都在祈求上苍，而他也望月思念着她。

    后来，文敬之出现了。早在格拉斯举行的每年一度的香水大会上，他就遇见过她，他爱她，对她诉说衷情，可每次皆被她婉拒。那件事发生后，文敬之找到了她，并愿意将手上仅有的三毫升黑莲香精与五毫升龙血树香精给她，好让汪海辰逃脱牢狱之苦，可条件是，她必须嫁给他。

    为了汪海辰，她别无选择。她没有办法看着他身败名裂，眼睁睁看着他坐牢。于是她瞒着他嫁给了文敬之。她成功还原出那瓶“夜”，将它交到了王子手上。

    原以为，自己的一生便这样过去了。只是后来文洛伊的出生如一道惊雷，将彼此枯水般的生活，完全炸裂开来。她发了疯地恨文敬之，报复他，对孩子也是极度厌恶，连抱一下也不肯。

    那一刻文敬之才知道，她心底一直埋藏着的是什么，他永远也无法得到她。为了让她忘记过去，他特意带着全家从香港搬去了上海，也将事业重心移到大陆发展，他以为他们一家与汪海辰再不会有交集。

    直到汪海辰也来到上海，当从报纸上看到汪海辰的那一刻，文敬之看到了妻子眼中那不可思议的亮光。她居然会对着报纸上的人展露微笑，那样美，却不是为他。

    他们的关系，冷到了极点。

    而与此同时，文氏与时光同时推出了一款面霜，时光集团称之为“时光的秘密”的面霜，与文氏的面霜成分几乎一样。且时光集团面霜上市的时间更早于他们一点点。

    那场官司，耗尽了文敬之所有的心神与精力。他心力交瘁，抱着怨恨中风住院，连话也说不出，可她一次也没来瞧过他。陪着他的，只有那两个孩子。

    多少次，在寂寂的夜里，文洛伊以为他睡着了，偷偷地躲在门后面打电话，无论文洛伊如何哀求，她都没有丝毫回心转意。就是在那一夜，病房与廊道外的电视里，播放着同一个内容，时光集团成功上市，汪海辰成为最有才华的成功人士，采访他的媒体，多得数都数不清。

    对着屏幕，汪海辰只是深情地说，他要感谢一个人，是那女子给了他灵感，使得“时光的秘密”得以面世。

    就是在那一刻，文敬之脑溢血，去得很快。去时，他没有闭上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去时，文洛伊在门后，没顾得上见父亲的最后一面。而为了处理文氏那一场几乎是毁灭性的危机，文洛泽只能守在办公室，也没有赶上见父亲的最后一面。

    当文洛伊打完电话，回到病房，从那一刻起，连最疼爱他的人也没有了。他再也没有叫过她母亲，而有母亲出现的场合，他也不会出现。

    “他在心里发过誓，一定要汪氏付出代价。我了解他，这就是他所想的。纵使他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但他是我的儿子，我知道。”R夫人结束了那个故事，抚着汪晨露的背，轻声安慰，“怎么了，孩子？吓到你了吗？你也该懂得我今天来此的目的了吧？”

    汪晨露感到如此寒冷，不停颤抖，仿佛站在悬崖边上，而她一个失足就不停地坠落，坠落……

    离“时光的秘密”上市，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那段时间，两个人都忙。可无论多忙，他都会回家陪着她，满足她的一切要求，亲昵地叫她小猪。

    她变得越来越嗜睡，也越来越懒。他曾笑着问：“你不会是有了吧？”

    而她看着他，他的眼神温柔眷恋，她也笑着反问：“或许真的有了？”

    不过是一句试探的话，可他抱着她，转了个圈圈，亲了亲她的唇，道：“那就给我生个像小猪猪一样的胖妞妞吧，就像你一样。”

    那一刻，她心头的阴翳渐渐消散，她想，或许他是真的。她赌赢了。她曾对他说过，为你，千千万万遍。她不应该怀疑，她要坚信这一切都是对的。她说过，她会给他全然的信任。

    “不如我们去旅游吧！我们可以抛开一切躲起来。我们去看玫瑰海，淋玫瑰雨，好不好？我们还可以去逛大巴扎，那里有千千万万条巷子，我相信即使我们走散了，也可以找到对方！我带你去看我从小生活过的地方，带你去看重祖母长眠的地方，那里有一片玫瑰花田，无边无际，她会守护着我们。那些玫瑰花多漂亮啊，那样美的事物，那里不会有阴谋算计，也不会有黯然神伤，只有最纯净的空气，处处是大马士革玫瑰的清香……你说好不好？”她摇了摇他的肩膀。

    文洛伊看着窗外出神，喃喃道：“又快到六月了啊！”大马士革玫瑰盛开的季节。美好的事物总是转瞬即逝，六月转眼就会结束。

    “后天便是时光的新品发布会了。我们等发布会后再去好吗？那可是你花了无数心血的成果。”他温柔地替她拨开碎发，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

    那也是阿塔为之付出所有的成果啊！后天，一切会成功吗？汪晨露没有再说话，将头轻轻地抵在了他的胸膛上。她选择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