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李徽醒过来的时候,王子献已然坐在床榻边微笑相迎。他独自在花园中吹着数九寒风枯坐了一整夜之后,才勉强能够稳定心神面对挚友。此时,他的神情却瞧不出半点异样,看似与往常毫无二致。只不过,因着心绪复杂以及一夜未眠,脸色略有些苍白罢了。
一向敏锐的李徽由于情绪十分低落之故,也并未察觉出甚么异常。两人像平常那样一同用了朝食,又去旁边的院落探望了宋先生。而后,三人同时乘车离开了藤园,或去国子监点卯,或入宫侍疾。
“昨夜发生了何事?”宋先生瞥着自家弟子,并未忽略他目光中的那些复杂与矛盾,“莫非你与小郡王还能撕破脸皮吵架不成?赶着去见他的时候分明还急切着呢,眼下竟像是生了些许隔阂?”他心里不由得感叹着:毕竟两人都还是心性不定的少年郎,指不定什么时候便吵着割袍断义,又指不定什么时候便别扭地重归于好了——这才是这个年纪的少年郎会做得出的事!
“先生何出此言?什么事都不曾发生。”王子献淡淡地回道,“只是眼下宫中不平静,阿徽挂念祖父,所以不便如往常那样亲近罢了。”此时想起宋先生先前的那些话,他心中唯有苦笑:或许,先生才是最了解他之人,曾说过的那些话就算是无心之言,也道中了九分真相。而他却是当局者迷,居然从未多想过。
“不平静?”宋先生略作沉吟,瞬间便转移了注意,“如此说来,咱们师徒也到该走的时候了。你也不想被卷入之后的惊涛骇浪之中罢?而且,说不得我们走得远些,也不至于拖累小郡王。你那两个弟弟都是杨家的人,多少算是东宫一脉,你暂时也不必担心他们浑浑噩噩地卷进去,连累于你。”
“让他们拜入周先生门下,为的便是日后的经营。”王子献道,“我从来不曾担忧过他们。”即使担心,为的也不是其他,而是王子凌心甘情愿地投效杨谦,为其所用,给他这个兄长招惹麻烦。如今杨谦可用之人实在太多,他又后退了一步,或许暂且用不着王子凌主动凑上去表衷心。待日后他中了甲第状头,却未必还会如此平静了——
也罢,他早便该给自己寻些事忙碌起来了。免得成日里只顾着沉浸在嫉妒与纠结之中,迟早会让李徽发觉端倪。至少,忙碌之后,他们或许还能说些其他的话题,不至于每回都只能回答那杜氏的近况如何等等。
同一时刻,匆忙赶着入宫的新安郡王与天水郡王在太极宫前相遇了。这两位难兄难弟互相瞧了瞧,颇有些心有戚戚焉的意味。昨夜他们翻着画像,几乎皆是眼花缭乱,随手便选了一位王妃。选完之后,心中无不松了口气,再细细一想,又觉得无奈,甚至还有几分忐忑。
谁不想像李厥那样在宴饮中便遇见意中人?如今他们却连见一见面的机会也没有,必须尽快定下人选。如此随意,也不知日后的王妃会是什么样的人,简直便像是顽不擅长的游戏一样,必须依靠天命与运道才能分出胜负。
两人一起往立政殿行去,天水郡王忍不住抱怨:“堂兄,你那堆画像里可有什么中意的小娘子?三叔母可曾暗示你娶阎家的小娘子?我听说阎家人丁旺盛,适龄的小娘子很是不少,连我翻看的画像中都有几人。”
“……阿娘并不想要个娘家的新妇,担心她们日后受不得封地的清苦。”新安郡王回道,神色淡淡的,仿佛依旧疲倦至极,又仿佛仍是对此事毫不热衷——甚至连抱怨都觉得有些浪费时辰。横竖他已经定下人选了,其余之事便与他无关了。
听了他的话,天水郡王顿时一脸艳羡:“我阿娘一直想让我娶祁县王氏的表姊妹。当初阿兄没有看中王家的小娘子,阿爷做主给他定了一家,她生了整整数个月的闷气!如今可好,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替我集齐了二十来个王氏女的画像,看得我都腻烦了!可……这到底是阿娘的心愿,若是连我也不娶王氏女,她更该伤心了。”
“你若是选了个不喜欢的王妃,日后岂不是更痛苦?”新安郡王无法评论长辈的行为,只得道,“如果嫁给你不能享福,天天与你置气,想来那位小娘子也会觉得痛苦不堪。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又何苦彼此折磨?”所以,他彻底放过了上辈子的郡王妃,连一眼都不曾看过她的画像。只愿她此生嫁得如意郎君,彼此两安罢。
李璟怔了怔,压低声音问:“那堂兄到底选的是哪家小娘子?怎么才算是看着喜欢?”
“……”虽然内心已经年逾二十余岁,但于男女之情依旧丝毫不通的李徽略作犹豫,实在是受不住堂弟闪烁着求知欲的目光,只得轻轻咳了一声,“我选的是杜家的小娘子,因着她看起来颇为温雅,性情应当不错,日后可与我一同谈书论画——”说到此,他倏然顿住了,脑中不期然地浮现出了王子献当时说这句话的神情。
“那……我也选个杜家的小娘子?不,我可不喜欢谈书论画,若是能陪着我打马球、狩猎才好。”李璟嘟哝着,终于生出了些许热情,“不成,我得回去再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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